贺离恨别过视线,不去看地上的一龙一蛇,冷静道:“只有你这么直接。”
冤枉啊,我的郎君。要不是你这两日缠我缠得像个狐狸精,我怎么会……
这喊冤的话就停在唇边,梅问情长叹一声,认命似的咬了他的下唇,在上面烙下浅浅的齿痕:“好吧,都怪我。”
贺离恨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不讲道理了,他脸上发热,正要解释一番,舆轿的边缘便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小惠姑娘道:“主人,衣服做好了。”
衣服?
梅问情放开他,应了一声。随后便见一身素白罗裙的小惠捧着几件红色长袍送进车帘轻纱里,腰带配饰,无一不全。
贺离恨没想到这个纸人如此智能,比在人间的那个功能多得多。他还以为梅问情前几天说得那事,只是一个玩笑。
倒是梅问情很是习以为常,连尺码也是她告诉小惠的,随手拎起一件来,上面的做工肉眼可见地十分精致,比起小惠来说,这两个人的刺绣工夫加起来都不够看的,根本赶不上她的技术。
贺离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我刺绣太差……”
“你想得也太多了。”梅问情笑了笑,“怎么回事儿,一闲下来就挑我的错,不如我们再干点正经事,让你忙起来?”
她口中的正经事全是不正经的。
贺离恨这才收敛,同时也发觉自己的想法有些乱七八糟的。
就在此刻,小惠守在外面,声音清脆地禀报道:“主人,前方大约两百里……有一道结界。”
“结界?过不去么。”
“青鸾舆轿需要打破结界才能飞过去,若是走陆路,也得绕行。”小惠道,“应该是一位元婴期修士布下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按照小惠的说法,那么这道结界最低也得笼罩一座村镇的范围,不仅广大,而且连上空都不许通行,实在是威风凛凛、很大的架势。
“总觉得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梅问情道,“不会是元婴修士在金屋藏娇吧?”
她虽然是玩笑的语气,但这种事在修真界还真的屡见不鲜。一对道侣之中未必双方都是真心的,女方即便迎娶男修为正君,碍于面子不再纳侍,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
若是寻常人家,儿郎们说忍也就忍了,只是能修行至此的男人大多心怀抱负,要么就是舍情弃爱、一心向道、要么便演变得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既然是人,就总会生出这些琐碎烦恼,恩怨情爱,修行之人也在万丈红尘中,并不能置身事外。
梅问情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小惠姑娘却郑重地点头:“主人料事如神。”
……这算什么料事如神。
梅问情的手指按在贺郎的腰上,缓慢随意地抚摸,时而穿过柔顺如水的青丝,了然地点头,又问:“既然你探查过了,那就详细说说。”
小惠守在车帘之外,尽管轻纱纤薄,隐隐可以见到主人和主君的动作,但她却心静如水,面无异色,没有丝毫其他想法似的:“这道结界并不阻碍凡人出入,只将修士和法器挡下,我刚刚试探着放过去一只小纸人,在灵气充盈之前,它可随意出入,但注入灵气令其活动后,却无法再进入结界。
“而这结界所布的手法十分熟悉,比对了一番,应当是当世第一剑宗清源剑派的手法,她们的清源灵妙心法清澈纯粹,生机盎然。从前在魂乡故里,我便听说过将外室安置在结界桃源内的事情,只不过隔绝一处灵地只为安安全全地豢养男宠……这样的修士,定有一个无法轻易应付的正君。”
她说得顺畅无比,梅问情连拦都没来得及,她心想贺郎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人又敏感,听了这话会不会没有安全感,便握住他的手悄悄观察。
然而贺离恨确实陷入了沉思,但却不是什么安全感,他独独对梅问情在这方面很是信任,这种条件的坏女人要是不喜爱自己,自然轮不到跟他纠缠这么久。
他是在小惠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魂乡故里。
地处于幽冥界,据说是一片连幽魂都少见的密地,是五方鬼帝的私人领域。小惠姑娘从前在魂乡故里?那梅问情……
可她又不是鬼修,怎么会久居幽冥界呢?
贺离恨想不明白。
梅问情见他神色还好,觉得此事也算有趣,既然有缘路过,可不如看看有没有什么乐子可寻,便道:“这等风流艳事,就此绕路避过,总觉得不是我的作风啊。”
贺离恨瞥了她一眼:“说不定不是乐趣,而是麻烦。”
就在两人谈笑之时,前方的结界骤然传出一阵波动,清源灵妙之气在结界表面不断凝结,而后炸开如雪花般的形状,笼罩着整个小镇的结界居然碎裂了!
而结界碎裂后,眼前也展现出了此处桃源秘境的真正模样,街巷小楼、灵树遍地,既有人间烟火气,又灵气盎然,颇有与世无争之感,但小镇的上空却风云汇聚,响起一个女人暴怒的声音。
“明无尘!你这辈子也不可能翻出我的手心,本座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这声音广博无边,在风云交汇之处传来,在镇上的上空,遥远地悬浮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一身淡蓝霓裳,披帛飘动,轻纱飞舞如仙,但衣衫的袖口是收拢束紧的,单手挽剑,负于背后,在此人的身后悬空立着一架巨大的剑匣,上面的机关结构复杂繁丽,篆文密布,嵌入着看不清模样的飞剑。
“元婴女修。”梅问情道,“明无尘是谁?她关在这儿金屋藏娇的小相好?”
贺离恨摇头:“没听过。”
这两人一个游山玩水、不理世事,一个在人间修行了三四年,即便回来也一心修炼,大多的人物和情报都是从别人嘴里问出来的,消息闭塞,遇到修士自然不认识的时候更多。
要是换了在秘天阁编撰榜单的云雪凤,肯定能认出明无尘的身份,更能认出这个女修,她身后那架沉重无比的剑匣,便是清源剑派亲传弟子的传承之物,名唤“万剑彻”,清源剑派的亲传弟子比客座长老的地位可高多了,目前只有三人,其中最小的师妹便是玉真剑君沉萱。
只不过除了沉萱以外,她的其他两位师姐也同样到达了元婴,只不过一个身负重伤、濒临油尽灯枯,另一个在踏破心门玄关时遭受天劫桎梏,毕生不得再进一步。
“这个叫明无尘的郎君居然跑了?”梅问情道,“惹得一位元婴修士大动肝火,若是被捉走,那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如同梅问情所想的那样,这个一身蓝衣、身负剑匣的女修,当即运起搜寻之术,漫天的乌云之间碰撞出闪烁寂然的电光,磅礴的清源真气直灌而下,几乎没有顾惜这镇上的凡人,硬生生地以真气碾压而过。
此法虽然不够柔和,但却是搜寻修士最快捷的办法之一。之前段归所用的血海搜魂法也是一样的强横霸道,被光芒映照之人大多倍感压力、有受到禁锢之感。
清源真气搜寻过整个之前笼罩在结界内的秘境之后,变得更加暴躁,向四周蔓延过去,自然而然地触碰到了青鸾舆轿的边缘。
不用梅问情开口,站在舆轿外的小惠便轻轻抬手,掐了一个常见的手诀,强横的真气便猛地冲击在一道雪白的光罩之上,如流水般被分成两边,向四周流散而去。
但这样的应对也引起了那位元婴女修的注意。
那道蓝衣身影从高空降下,轻纱飘荡,剑匣沉重地砰然落地。她眉目清寒如冰,神态犹有薄怒未消,平平无奇地问候道:“清源剑派,谢风息。不知何方道友在此,请一表来意。”
小惠道:“我家主人途经此地。”
“你家主人是谁?”谢风息神情冰冷地道,“在下的侍君走失了,道友可曾看见?”
她纵然不说,看起来也充满怀疑。她刚刚发现明无尘失踪,便见到守在结界之外的青鸾舆轿,这怎能不让人怀疑?或许此人便是来接应的后援,或是协助他逃跑的罪魁之一。
梅问情道:“我与郎君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只是停留了片刻,还真不是趣事,而是麻烦了。”
谢风息:“无论是不是路过,都请道友留步,在我找到我那侍君之前,请勿离开此地,否则休怪谢某以剑动杀。”
她声音清冷,作风也强硬。梅问情倒是没生气,只跟贺离恨道:“你说得对,真的是麻烦,少看热闹多避嫌。”
贺离恨先是颔首,随后又面色如常道:“若觉得她拦路,我帮你斩了她便是。”
梅问情忍不住笑了笑:“那动静可就更大了,贺郎才跟我安逸闲适地胡闹几天,要是又有一堆麻烦寻来,实在打扰你我。”
贺离恨便也按捺住动武之意,他靠在梅问情怀中,这时候就又软绵绵的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两人如此交谈,几乎都没避着人。谢风息听到这对道侣讲话毫不客气、张狂至此,气得面色铁青,手中之剑转了个花,险些按捺不住。
而在青鸾舆轿之外,尚有一个小惠在侧,正当谢风息怒火交织,差点翻脸时,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人姑娘收起苍白光罩,泄露出一丝不输元婴的特殊灵气。
谢风息瞬间清醒,目光游移地打量着眼前的纸人。
小惠面无表情道:“请娘子让开。”
谢风息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想到如若是眼前这群人接应,那么分明可以直接打破她的结界强抢,连暗度陈仓都不需要,于是稍微忍了忍,避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