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恨道:“就算我跟你立契约,你相信一个能随意驱使召唤天魔的修士所立的契约吗?”
暗域天魔隐遁在修真界之外,在各界的夹缝星域之中。他曾经最为信任的心腹便是一头天魔,只不过随着他境界跌落、重伤无踪,起码要金丹才能使用的唤魔之术也许久没有动用了。
对方面露挣扎,犹豫不决,听到眼前的魔修按回刀鞘,淡淡地道:“我只是懒得杀人搜魂,你应该明白。”
魔修的身份有时候在恐吓这方面,还挺有用处的。
对方暗暗打了个寒战,与他目光对视片刻,只能重新坐了下来,道:“你找她做什么?那人已在金丹后期,不日便将跨进巅峰,没有一个元君前辈出手,轻易是动不了她的。”
贺离恨道:“我要杀她。”
玄霄眼前一亮,此刻的他与温文尔雅四个字完全沾不上关系,而是嫉恶如仇般地道:“那是罗睺魔府的阴罗道人,鼎鼎有名的左道邪修,一个疯子。若不是我意外发现了她的布置,还不知道她要靠阵法和封印物为祸人间多久!”
“所以,那枚道体金丹……”
“那只是外丹,是我秘境之中探索而得。”
“你替你的主魂这么四处树敌,招惹邪修,他可知道么?”贺离恨问。
“什么主魂,我才是玄霄!”对方情绪激动起来,可碍于贺离恨冰冷的目光,又忍耐地坐了回去,“贪生怕死、虚度光阴之徒,没有外在的压力,他是不会懂得冒险精进的,大道参天,岂容懈怠?!”
贺离恨盯着他看了半晌。
他想,若不是因为此人所赠的道体金丹,使那国主达到金丹境,他也便不会受伤到要梅问情解禁来救,他应该杀掉此人。
但他似乎又是好心,还如此勤勉刻苦,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以这位玄霄真人本来的脾气,恐怕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别提如今的地位身份了。
贺离恨轻轻抚摸着刀鞘,指腹落在那颗原本在梅问情发钗上的珠玉,在轻柔细腻的触感上摩挲、轻触。
对方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
但依旧被四周似有若无的杀机紧裹,几乎难以呼吸。
此时此刻,玄霄真人竟然隐约有面对那些传闻中的元君前辈、一派尊主的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沿着对方无波无澜的视线传递而来,让人宛如待宰羔羊,连多说一句话似乎都会成为生死之间的砝码。
贺离恨道:“这酒不错。”
说罢,他面前的杯盏便横移过去,落到玄霄面前。
玄霄真人抬起酒壶,再度将杯中斟满,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道:“阴罗道人在贺魔尊仍在之时,如同一只缩起来的鹌鹑,魔尊如今不在,她倒为非作歹、肆无忌惮……你、你一定是前任魔尊的旧部吧?”
所以才要肃清魔府。
贺离恨不声不响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将他所斟的酒喝了下去,道:“希望下次见到你,你已经成为玄霄真君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密室。
玄霄坐在原处,手里还握着那酒壶,过了好半晌,他的意识逐渐沉下去,重新清醒过来时面前空无一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
两人离开游仙宫回来时,云生结海楼内已经换了个人服侍,是一个眼生的小姑娘,扎着红绳发饰。
小姑娘乖乖巧巧、谨守本分,将房内的热茶炉香全都换过,又按照梅真人的吩咐更换了室内的部分陈设,搬了盆吊兰悬在窗边,才行了一礼,退出时关上房门。
贺离恨刚一坐下,就见到梅问情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懒洋洋的、无聊到快要枯萎了的气息,他倒了杯茶:“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梅问情揉了揉眉心,叹气,“我发现她们的话题真的很枯燥,跟她们坐了半天,一点儿逸闻趣事儿都没听到,你那边呢?”
贺离恨道:“玄霄真人是一体双魂,身体里有两个人……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操控封印物为祸人间的那名邪修的名字我已经问出来了,叫阴罗道人。”
“看你出来时的样子,似乎没为难那位真人。”
“为难了的。”贺离恨点头道,“我要求他下一次见到我已是元婴。”
梅问情道:“嗯,真是苛刻。”
她故意这么说,一边说一边朝贺离恨伸出手,对方并未迟疑,顺着她的意把手覆盖上去,便被一把拉到了她怀中。
梅问情的手垫在对方的腰后,低头埋在他颈窝边重重地吸了一口,对方身躯温暖,抱起来十分舒适,她埋怨道:“那位萧护法,还有北斗岛的玄泽真人,只会聊什么天下祸事、什么前任魔尊,可我只想听修真界的十大美人啊……”
她原本以为贺离恨会一板一眼地要求她不许想什么“十大美人”,然而怀中的躯体稍微僵硬了一瞬,问得却是:“什么……魔尊?”
“没听她们提叫什么,或许是忌讳吧。”梅问情道,“怎么,在你们魔修眼里,这位置比十大美人还更有意思?”
她以为自家贺郎心怀远大,有统领魔道的心志和意向。
梅问情自然十分支持,还没等给他制定个计划出来,便见到贺离恨神情踌躇地看着她,似乎是想告诉她什么,但半晌都没说出来,而是道:“那个阴罗道人就在罗睺魔府之内。”
“这个地方我知道,遍地魔物,邪修圣地。”梅问情道,“我会陪你去的,这一点你不用问。”
这确实是贺离恨下一句想问的。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在心中默默地想——等到了罗睺魔府、手刃阴罗道人,就将自己的事全都告诉她,只不过,这并不是给她做选择,让她选退路,这只是坦白和通知罢了。
他太清楚自己了,不可能容忍梅问情离开他,就算对方反悔、畏惧、就算她对自己曾经的事迹害怕厌恶,他也会将对方留在身边,甚至大概率会不择手段……他不是一个温顺的小白兔,从很久之前,贺离恨就已经失去松开手不断忍让的能力了。
但梅问情本来也不是因为他温顺才喜欢他的。
“我知道你会陪我的。”他低语喃喃,声音类似于自言自语,“你一定会的。”
他伸出手,环住对方的脖颈,那道颈项间金纹仍旧还在,平时被开口处缀着珍珠的璎珞环遮掩住了,只有在紧紧贴合肌肤时,才能感觉到一道道禁制的滚烫。
“会痛的。”梅问情抵住他的手腕,“别碰。”
“没事。”他说,“其实我总觉得,在你身上获得的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我在你身上得到的宠溺和喜爱太多了……我不知道要为这些付出什么代价。”
梅问情注视着他,不光是脖颈间的金纹,连同脊柱、腿根上的禁制都隐隐泛着热烫,她凝望片刻,忽然道:“或许你已经付过了呢?”
贺离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陷入短暂的失神和恍惚。
就在他思索迷茫之时,梅问情重新抱住了他,将对方会被禁制烫到的手拿了下来,拢在掌心,她轻轻地亲了一下怀中人的唇,低语道:“没有什么幸福感是需要支付某种代价来达成的,如果有,那是我的能力不足,才让你这么觉得。”
她的手覆盖到了他的手背上。
明明纤细白皙,修长而柔软,但却又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贺离恨闭上眼任由她亲,过了一会儿,似乎从那种恍惚中抽离出来了,猛然发觉刚才的对话像极了脆弱不安的郎君向妻主索取安慰……还满心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小白兔,结果被她抱在怀中,就软绵绵得一塌糊涂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重新树立形象和威严,认认真真地道:“到了罗睺魔府,你要掩藏自己道门正修的身份,扮作、扮作我的……”
他本想说下属,结果这么一迟疑,不知道梅问情究竟想到哪儿去了,突然道:“女宠?”
贺离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梅问情想着今日听闻的前任魔尊的种种事迹,以为罗睺魔府的人都这么不拘一格,便道:“观念这么先进?轻易就能脱离传统桎梏……”
贺离恨抿着唇摇了摇头。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别人。”她没有半点生气,笑眯眯地凑过来,手指按在他后颈上揉了揉,简直要把小猫咪浑身都给揉酥了。
贺离恨道:“我跟那群邪修是不一样的!而且那样也太显眼了……”
“那你就叫我姐姐吧。”梅问情道,“反正你也叫过不少次了。”
贺离恨沉默一刹,耳根红得滴血,他抽回自己的手,没能一下子抽离,便带着对方的手指递到嘴边,用力地咬了一下,在指尖上烙下一圈整齐的牙印儿。
“这是惩罚?”梅问情扫了一眼皮都没破的手指。
“这是警告。”贺离恨板着脸装作面无表情,故意透露出一股趾高气扬的感觉,眉宇间却流露出有点高兴似的情绪,“在外面要让着我……梅姐姐。”
梅问情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不还是挺喜欢叫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