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觉得车轮滚动的声音这么慢过。
明明他已经将梅问情唇间的香气尝尽,已经被磨红了唇瓣,连身躯都渴望起来,那道车轮却还隐隐约约地、似远似近地响着。
等到梅问情稍微松手,放开他的肩膀和腰身时,方才还豪言壮语要保护她的贺郎君差点掉下眼泪——一半是因情绪起伏而产生,一半是天生的依赖性被诱发出来。
这是由双方的情绪和吸引力决定的,一般情况下,男子会对和自己亲密的女子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渴望,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每个郎君遇到有好感的异性和自己亲密时都会这样,并没什么稀奇。
……不,这对他还是很稀奇的。
他活了快一千五百年,无论沦落到哪一种境地,都没有被这种可以抵御的本性操控过。甚至在贺离恨最为暴躁的阶段,他还讽刺痛斥过:能被本能控制思想的人,脑子到底是长在脖子上,还是长在了下半身?
可如今……
贺离恨低头喘了半天气,才回过劲儿来。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太丢人了。
梅问情原是没想着欺负他,只是兴起上头,没顾忌太多,可真亲到嘴里,又觉得他欺负起来格外可怜可爱,所以顺着性子就这么干了。
这一分开,梅问情才发现贺郎呆呆地坐着,神情都恍惚了。她莫名有些心虚,抬手擦了擦对方眼角的泪,捧着他的脸道:“你不高兴?我又操之过急了么?”
“……我没有。”
贺离恨的魂都没了三分,他立刻后退,坐到了梅问情所在的对角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专心致志,面无表情,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他怕自己再待在那儿,就要恬不知耻地让梅问情再摸摸他了。
若是寻常女子,以贺离恨骨子里叛逆的秉性,就是要以男子之身娶了妻主他也是干得出来的。可这是梅问情,她强势又多情、又喜欢捉弄别人……对她来说,刚刚那个吻可能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女人找乐子的一种方式罢了,当不得真。
千万、千万不要陷进她的罗网里。
贺离恨在心中告诫自己再三,深呼吸数次,才慢慢冷静下来。
————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贺离恨都没有再认真搭理过她。
梅问情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应该是自己操之过急的缘由。他虽然看上去离经叛道、不拘小节,也常常冒出来些跟娇弱儿郎相悖的想法,但终究还不能这么粗糙地对待。
梅问情思考到这里,忽然又觉得不太对,怎么自己还真的一门心思开始钻研怎么哄他、怎么讨他喜欢了?贺离恨坚持要回修真界去,她又懒得回那里,这段相识于两人而言,大概率只是一场露水情缘。
傍晚的时候,马车停在驿站外。纸人姑娘撩开车帘子,面无表情地等着两人下来。
这纸人生得白嫩丰腴,脸颊上涂着两团鲜红的圆圆胭脂,小口琼臂,眼珠子不会转动,除此之外,跟真人简直没什么不同。
纸人姑娘栓好了马,连同客栈的打杂工一起卸下行囊物品,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才化作一张薄薄的纸片人,回到了梅问情的手里。
梅问情将纸人收到锦囊中,探手挽了一下贺离恨的手指。他的指尖僵硬了一下,什么也不说地任她拉着。
跨入客栈,里面扑面而来一股沉浓的酒味儿。
这家客栈没有具体的名字,紧挨着朝廷的驿站而建,面积不大,但生意很好。往来的路人商旅大多在此歇脚。一进店门,大堂里有九成都是女子,年纪也都在青年、中年之间,风华正茂。
大堂内只有为数不多的男儿,大多是这些商旅之人的夫郎,且基本都是侧室。因正君要留在城中操持家业、养育女儿,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随行的。
两人一进门,就惹眼得不得了,光是这模样就够人多瞧几眼的了。纸人姑娘刚才已经定下房间,梅问情登上二楼,楼梯口便有小二递上钥匙对牌。
梅问情进了房间,才发现这间房只有一个床,而且还分外地大,似乎足够人翻身打滚。她扫视一周,打开窗,对面便是驿站边飘扬的旗帜。
“这么近,”她道,“倒是够安全的了。”
“这些驿站能够驱退鬼神?”贺离恨问,“我看楼下那些女子神情放松,自在地喝酒聊天。这些地方看来也属于安全区域。”
“这里有朝廷的护法之物。虽然不如城池万全,但寻常鬼物妖魔,是不会进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