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捧着一卷书,坐在藤椅上捏了捏鼻梁,看见眼前的少年郎,露出一点儿笑意:“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渊的脑子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怔怔地望着贺离恨,又猛地一激灵,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声音仿佛弥漫上一层雨雾:“我、我刚刚……刚刚来,没多久。”
他顿了下,又连忙补充:“我前几日下了拜帖给您,您看见了吗?是我姐姐的……”
“我知道。”梅问情站起身,跟刘潇潇道,“你陪他的?”
刘潇潇:“是偶然遇见。”
她回头咳嗽一声,在身后几步远的陪读立即递上篮子,里面正是她给贺公子带的药。刘潇潇立即带着药篮子进屋,把药材分门别类地放进家中的药柜里。
几人一同进屋。白渊的目光落在梅先生的袍角上,追着那缕轻纱晃啊晃的。他一时甚至有些忘了先前那事,直到抬起眼,看到那位年轻郎君坐在桌前,身上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衣,仔细看去,有些眼熟,是梅先生的外披。
他那么年轻……他还披着先生的衣裳……
白渊脚下生根,几乎钉在了那儿。他心海翻涌不定,一会儿想冲上去劈头盖脸地同他理论,一会儿又想掉头就走、免得眼眶酸得睁不开。
贺离恨见她有客人,也就没有跟她商量正事,而是去角落的书案上帮她誊写书文。这也是他身体好转之后,梅问情唯一一件让他做的事。
梅问情伸手拢了把松散的长发,用簪子随性绾了绾,伸手给对面的小郎君倒茶:“这回又是什么事?”
白渊喉结微动,低声道:“我……我从姐姐手上新得了一套古籍,我想先生喜欢,想问问您要不要,若是要,下回我送来。”
梅问情眸光含笑地看着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脸颊一侧,琢磨似的道:“你来这一趟都没带来,还要下次送。你是想多见我几面吗?”
白渊早已准备好说“下回送来”,险些就点了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猛地站起来:“我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是忘了。我绝没有——”
不等他澄清完,梅问情就已缓慢颔首,微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白渊看着她,半晌没动,过了会才低头坐下。
三人喝了一会儿茶,刘潇潇从旁给梅问情说起书院之事。白渊正好早已对贺离恨惦记不已,悄悄远离桌椅,挪到小书案这边来。
他看了眼这位贺公子,低低地道:“我没听说她有姻亲,或有宠侍、男奴之类的。”
贺离恨道:“我不是。”
白渊大松一口气,很快又警惕道:“那你住在她家里?你又穿她的衣裳?你跟梅先生又不是差了好几十岁,可别告诉我你是她养的义子。”
贺离恨估计了一下,觉得差个几千岁可能都是有的,便道:“落难之际,承蒙她照料。”
“你这么年轻俊美的郎君能落什么难?能得什么照料?”白渊不高兴地道,“你可别说什么以身相许,太俗套了。”
贺离恨颇为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看想以身相许的是你。”
白渊没料到他能说出这么荒唐直白的话来,他平日里再多叛逆的话也说过,但一在梅问情身边,忽而又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贺离恨道:“长眼睛得都能看出来,你说你的心上人是没长眼睛,还是心知肚明,却故意吊着你、搪塞你、戏弄你?”
他可对梅问情的恶劣了解不少。
白渊不太相信地道:“你是说,她看出来了?”
“蠢货。”贺离恨的薄唇里凉凉地掷出这两字,“她是等你自己说出来,然后再狠狠地拒绝你,不,拒绝你都还不够,她大概会温柔地摸摸你的头发,说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莫名的,白渊简直已经顺着他的话想象出了那个画面。
“她长成那样,看起来又温和随性,长这么大一定没少有儿郎芳心暗许。”他道,“以梅问情的道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这点心思。她既无情,何必又名问情。”
白渊原本还想质问恐吓他,让这个贺公子知难而退,然而这回三言两语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心急如焚、又有些不甘心地道:“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是非嫁她不可的。”
贺离恨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世上真有傻子。”
他干脆撂下笔,吹了吹纸面上的墨痕,目不斜视道:“我劝你换个人吧。你就算把她放在心里记挂一辈子,神魂颠倒不肯忘却,她也会掉头就忘了你是谁的。”
白渊听了他的话,正想伤心,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怎么让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难道住在梅先生屋里,还穿着她衣衫的不是他吗?
“你是不是骗我呢?”白渊问,“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贺离恨刚重新提笔,险些写错了字,他扭过头,简直想把这小公子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道:“喜欢她?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人的脾气秉性。除非我瞎了。”
白渊这才放心。
两人声音虽低,可梅问情素来耳聪目明,她就是不用心听,也偶尔有一两句钻进耳朵里,只有刘潇潇一人没听见罢了,小三娘将药方都按顺序归拢好,道:“不出半月,估摸着贺公子就能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