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年在喜平县城的招待所里过了个夜。
他没像从前那样当天来回,一是还想在和能连到三文的电子档案馆查一些资料,二则是想要等李律师通知他杨恪出庭的结果。
爷爷所给的这笔遗产,对于郁知年来说,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他物欲淡薄,不需要那么多财富,不愿卷进因此可能引发的纷争,而杨忠贇与他的奶奶的往事,也在他的不知所措之上,又加了一道沉重的负累。
一想到杨恪又要为此出庭,郁知年心中难免更生担忧。他很清楚,杨恪其实是最不想与杨忠贇的遗嘱扯上关系的人。他既忧心杨恪在庭上遭遇责问,也怕杨恪的公司受到影响。
虽说引起这场诉讼的原因,总让郁知年感到心情复杂。
李律师告诉郁知年,他对这次的诉讼的把握很大。
虽然股东提交了许多证据,竭力想证明股份转让给郁知年后,杨恪或许会对公司造成损害,继而影响当地的工厂和稳定,希望法庭能出台禁令,以保护公司为由禁止信托的实施,再改变信托的董事会成员,但根据李禄的判断,他们的希望大抵会落空。
根据以前相似的案例,只要杨恪在庭上不出大岔子,法院应当还是会倾向于维持原先的信托内容。
他说在庭审结束后,会第一时间发消息告知,郁知年不想因在宕庄收不到信号而错过。
中午抵达县城开始,喜平的雨越下越大。
白天郁知年在县城里跑来跑去,找信号给杨恪打电话那会儿,还有短暂的雨歇时刻,到了傍晚,雨声伴随惊雷,一刻不停敲打招待所的窗户。
郁知年站在窗边看雨,天没有完全入夜,窗外是一片黑蓝,路上行人很少,雨雾中,街对面,亮着一些浅黄的民居灯光,组成稀稀落落的暖色光晕。
郁知年发了一小会儿呆,去桌边坐下,打开了电脑,插上招待所的网线。
他在电脑旁铺开田野笔记的本子,一面将纸质稿转打成电子版,一面给邵西霖发邮件聊天,说些自己在田野间的感悟。
房间里有些雨季的潮气,空调的冷气不是很强,室内维持在二十五六度。
杨恪将在赫市下午一点出庭,喜平已至凌晨,郁知年打完了笔记,抄送一份给邵西霖,让邵西霖给点建议,而后躺上床,闭上眼睛。
因为心里装着事,郁知年醒醒睡睡,昏沉中,伸手抚摸在脖子上戴了半个月的杨恪的戒指,感到赧然与不敢置信。
凌晨六点多,他的手机响了,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拿到眼前,李律师给他发了消息:“庭审很顺利。”
而后又有一条新的消息进来,是杨恪发的:“庭审顺利,不用担心。”
天稍稍有些亮了,窗帘没拉好,房里是灰色的。郁知年背对着窗,还没完全清醒,想了想,给李律师回 “谢谢”,给杨恪回 “好的”。
杨恪很快给他打来了电话。
“怎么醒着。” 杨恪问他,那头微有些嘈杂,郁知年好像听见有人在愤怒地说话,不过杨恪的声音很平静。
郁知年抓着手机,在心里说因为手机没关静音,听见提醒声才醒的。但因为他很困,两句话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并没有说出来。
杨恪等了等,又问他:“没睡好吗?还是没睡着。”
“睡着了。” 郁知年含糊地说。
他实在很珍惜和杨恪打电话的机会,所以强迫自己坐了起来,拿着手机,晃了晃脑袋,清醒少许,跟杨恪确认:“今天很顺利吗?”
“嗯,” 杨恪说,“没什么问题。”
“那你要不要去庆祝一下。” 郁知年说。
“我跟谁庆祝,” 杨恪的声音带着不算很明显的笑意,说,“要回公司,还有工作。”
郁知年说 “啊”,杨恪问他:“你白天再回宕庄?”
“下午,” 郁知年说,“等雨小一点。”
杨恪沉默了一会儿,说 “好吧”。
他好像坐进了车里,四周静了下来,突然给郁知年切成了视频,郁知年停顿着,有些紧张地接起来。手机信号不怎么好,郁知年的手机卡顿了一会儿,画面才一帧一帧出现。
郁知年的镜头是前置,拍着自己;杨恪是后置,拍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