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俩很像,只是杨恪更高些,也年轻许多。
赵司北更凝重些,和杨恪一起站了片刻,他走到了一旁,低头拿出手机,像在打字,过了几秒,郁知年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来看,是赵司北给他发了短信:“知年,你在医院吗?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聊聊遗嘱的事?”
清洁间里很昏暗,有消毒水的味道。
郁知年看着手机屏,想了许久,回头看了看清洁间通往安全通道的门,回复赵司北:“我在医院底楼的咖啡。”
郁知年是走路下去的。
他其实也可以到下一层坐电梯,但他不知怎么,好像变得有些惧怕人群,因此走了十二层的楼梯,来到底楼。
咖啡厅很小,只有三五张小桌子。圣诞节下午四点,里头几乎没有人,郁知年点了杯咖啡,刚坐下,赵司北便推门而入。
郁知年抱着咖啡瓷杯,看着赵司北坐在他的对面。
“知年,你不用怕,”赵教授对他说,“我不是来责备你的。”
郁知年缩了缩肩膀,“嗯”了一声,赵教授又说:“只是作为杨恪的亲生父亲,我还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
说罢,他忽而静了下来,像不知从哪说起,郁知年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可能是害怕用词激烈,伤害到自己。想了想,郁知年用咖啡杯暖着手,主动问他:“赵教授,是要说遗嘱的事吗?”
“是,”赵教授说,他看了郁知年几秒,说,“其实杨恪不想要遗产。”
郁知年没有意外,只是觉得手里的咖啡杯也有点沉重,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也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他看着赵教授,听到自己这么问。
“不是他要求我来找你谈的,是我实在是……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赵教授斟酌着,大概是顾及到郁知年的心情,没有把话说得很完整,“杨恪接受遗嘱条件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你应该获得这份股份。”
“我不想要。”郁知年立刻说。
赵教授点点头:“知年,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贪慕钱财的孩子。”
“你只是很喜欢杨恪,是吗?”他问。
郁知年觉得自己的脸热了,因为这份不正确的喜欢,他觉得羞耻。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赵司北对他说,“但是人如果因为喜欢,就选择剥夺他人追求爱情的权利。这有些自私。
“婚姻是一件大事,是不是?不应该掺杂太多现实的因素。
“一个人出于同情我的遭遇,希望我拿到遗产,而和我结婚,如果是我,我可能不会接受。”
郁知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冰的,关节无法动弹,耻辱和羞愧填满他的每一寸有感觉的地方。他对赵司北道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赵司北说,“知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不一定只会产生一份爱情的。”
“我也有些自私和僭越,杨恪的成长期中,被他的爷爷管束和控制得太多了,没有得到过太多选择的权利。
“你是知道的,他很讨厌这样。
“我希望在婚姻这件事上,他可以去自由选择一个爱的人。所以上午他和我说你们同居的事后,我还是来找你了。”
“该道歉的是我。”赵司北又对郁知年说。
郁知年摇了摇头,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再和赵教授聊什么,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医院,走到医院对面的酒店。
马路上都是雪,中间被铲雪车铲出了一条车道。
空气冷得快把郁知年冻起来了,幸好他走进了酒店里。酒店大堂播放圣诞曲目,巨大的圣诞树闪着灯,彷如缩小到豪华的房间里的在过节日的银河系,有无数星光和彩饰。
郁知年经过它们,走向电梯。
昨天凌晨。杨忠贇出手术室,秘书本想让郁知年留下看护,杨恪开口拒绝了,他带走郁知年,他们在黑夜中住进这间酒店。
两人都惊魂未定,酒店赠送苹果酒饮,以及圣诞甜品,他们坐在房间里吃喝。
二十二岁的杨恪脱下大衣,穿着衬衫,头发被风雪吹乱了。酒后,他背靠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郁知年喝掉一杯苹果酒,坐到他旁边去,叫他的名字,问他:“你睡着了吗?”
杨恪一动也没有动,闭着眼睛。
郁知年亲了亲杨恪的脸,在苹果酒的香甜和圣诞氛围当中,郁知年许下了愿望,对杨恪说“杨恪”,他说得很小声,把脸靠到杨恪肩膀上,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杨恪好像睡得很沉,只是被郁知年压到的手稍稍动了动,碰到了郁知年的背。
再次回到昨晚的房间,郁知年看见昨晚喝的酒已经被打扫干净,房内恢复了洁净。
他想他许过的愿望也应当如同房内的废弃品一样,随着一起消失。
书桌上摆着他和杨恪昨天的车票,郁知年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开始学习像赵司北所说的那样,做个即便没有得到爱,也依旧会好好生活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