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音乐宛如磁悬浮列车般畅通无阻, 波斯地毯被各色昂贵的鞋底踩踏,炫目的彩灯错落在年轻的肢体与面容间。诸如此类专为轰趴购置的不动产,南征风名下有许多, 随手能像赠送游戏道具一样派发给友人。今天特意挑出一间, 亲自布置, 为的是盛大欢迎梁小洁回家过第一个春节。
聂经平到得有点晚, 被对他示好的女士们抓住聊了一会儿。他拿着酒杯, 小口小口啜饮,保证眼睛随时都是明亮的,头脑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南征风叫了梁小洁喜欢的加拿大男歌手来, 梁小洁惊喜得不行,止不住问:“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事实上那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她还是没能完全认清自己家的实力。南征风风趣地模仿《读心神探》那句经典台词:“sorry,有钱真系大晒。”
她在和喜欢的歌手交换联系方式, 南征风看到人群外的聂经平, 于是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专程绕到他身后:“你没有在介意吧?”
“嗯?”聂经平微笑着回答。
“这次还开婚前单身趴吗?”南征风发笑。之前南舒雨那次订婚宴,前一晚他们借了由头出去玩, 几个人背地里算计喝嗨聂经平, 然后带他去s*x pub玩。结果聂经平未卜先知, 把他们灌得云里雾里, 自己脱身, 甚至还回去改了篇论文。其他人直到天亮才发现主角根本没来,“听说自从南舒雨出国,你都没跟她见几次面。”
聂经平不慌不忙:“嗯。”
“比起小洁, 南舒雨真不知道麻烦到哪里去了。”南征风的中文一般, “你不对她好, 她记仇;你对她好,她当成理所当然,根本不会念着你的好。她这种人,就是不识好歹啦。”
聂经平转了个身,突发奇想地问:“你觉得我呢?”
“我说了你会生气吗?”
“你见过我生气?”聂经平和南征风就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虽然后者念的是富家子弟扎堆的学院,整天还只想着如何挤进不对有色人种开放的学生组织;前者则是别人眼中喜欢写作业的宅男。
“那倒是,”南征风被说服,“反正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聂经平短时间地停顿了一下,在南征风几乎以为他不高兴之际重新开口:“你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他们笑着碰了碰对方的肩膀,用富有男孩子气的方式相互问候,就这么分开。聂经平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喝了一口白葡萄酒,默默伫立在原地。
回到国内,南舒雨人生头一回见到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祖母。祖母年事已高,住在大伯家。南舒雨被爸爸催促叫了声“奶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奶奶不仅耳背,而且还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别说初次见面的孙女,连朝夕相处的儿子都不认识。饭桌上屡次指着儿孙问南舒雨:“他们都是谁啊?”
南舒雨心想你问我,我也今天才第一次见。
吃完年夜饭,她对春节联欢晚会向来没什么兴趣,心想是不是该回去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自己刚刚被驳了面子的一箭之仇,大伯突然提出:“以前每年小洁都要留下来陪奶奶睡一晚上的。小洁走了,可惜,以后都没人尽孝喽。”
这话里有话的技术差得惨不忍睹,南舒雨很想当即拍案痛斥“这么有孝心你怎么不自己陪”,但她之所以如此嚣张还能活到今天,一靠家大业大庇佑,二靠她有自知之明,清楚什么时候可以闹,什么时候不能闹。爸爸妈妈就在旁边,怎么可能撕破脸。不过,正当妈妈要帮忙,南舒雨冷不防地给出答复:“我知道了,我留下来。”
说留下来就真留下来。南舒雨比君子还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反倒把本来只想刺她几句的大伯给整懵了。
她回过头,对尚且呆若木鸡的父母说“爸妈你们先回去”,然后拿出“你想拿我怎样”的无赖派头问大伯母:“有被子吗?”
老人家睡得早,奶奶才看了会电视就要睡了。
“你不洗澡吗?”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堂妹大呼小叫。
“不洗。”南舒雨咬牙切齿,接过洗漱用具,与此同时暗暗下决心明天要掉一笔血去温泉酒店泡温泉。
奶奶的床是双人床,南舒雨在奶奶隔壁铺了被褥,卸妆,护肤,脱掉外套和丝袜,躺进去。被子有股奇怪的味道,同样宿在大伯家的姑妈站在卧室门口,喜滋滋地感慨了句:“装备挺齐的啊。”
“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去美容店做护理的。”南舒雨恶狠狠地回答。
“傻孩子,”姑妈乐呵呵地提醒,“大年初一哪有美容店开门的。”
但凡是人都有知识盲区。南舒雨惊恐地看向姑妈,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是吗?!”
南舒雨和奶奶睡在一起。灯灭了,奶奶说:“小洁啊。”
南舒雨本来想装作没听见,但奶奶好像复读机一样,又喊了好几次,害得她被迫接受那个不太习惯的昵称:“我是小雨。”
奶奶说:“小洁,你冷不冷?要不要奶奶给你装个热水袋?”
南舒雨说:“不冷,伯母提前开了电热毯。”说句题外话,她对电热毯这件家电感觉还挺神奇的。
奶奶说:“小洁,要喝水吗?奶奶床头有。”
南舒雨说:“喝了明天会水肿。奶奶也别喝。”
“小洁,”奶奶说,“怎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老说累的吗?读书很累吧?上班也很累吧?”
南舒雨在黑暗里睁着眼,一声不吭地漠视天花板。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了很久,也无所谓了很久,她说:“嗯,挺累的。”南舒雨阂上眼,缓缓等待着睡意像沼泽一样吞噬她。然而,比那更先到来的,是皱巴巴的、苍老的手。奶奶轻轻抚过她额头,尽管她涂了昂贵的精华,那一刻,却没有丝毫驱逐那只手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太温柔了。奶奶用方言低声吟唱:“哦,小乖乖,好宝宝,睡吧。好小雨。”
南舒雨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南舒雨是整个家里醒来最早的。其实南舒雨讨厌住别人家,因为总觉得有股陌生的气味。每个人都是有体味的,亲缘相近、共同生活的人会有同一种体味,而他们住的地方更是气味的重灾区。南舒雨很讨厌。
她洗漱一番,打开冰箱,马上就被恶臭逼得关上。本想直接走掉,到外面解决饮食,却想起前一天姑妈的提醒。估计大街小巷都休业。
正臭着脸化妆,突然间,她镜子里捕捉到偷窥的人。还在准备中考的堂妹连忙缩回去,却被南舒雨厉声喝道:“干嘛?!”南舒雨有副好嗓子,不是过于尖细的嗓音,也不娇艳甜腻,那是宽度适宜、充满威信的音色。她一开腔,小女孩一下就被震住了。她也不走过来,就这么透过镜子问:“怎么?你没化过妆?”
小女生不知道abg是什么,只知道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焕然一新,颇有一番“端木磊带我去美特斯邦威”的惊喜感,噔噔噔跑到卧室拿了买的零食来。可惜都是膨化食品,南舒雨不能吃,只好拆了盒儿童牛奶。
南舒雨个人更喜欢泰妆,却也多少掌握适合亚洲人的时髦妆容类型,起身收起睫毛膏,又把那支借给她用过的口红和眼线笔都赠送出去:“给你了,反正我要买新的。”
她去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