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余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它显得简短精炼,只写了两个字。
笙苼。
没有出生年月,没有忌日,唯有二字小名:笙苼。
不是声声,而是笙苼。
鹤笙鸾驾隔苍烟,天上那知更有天。
他道:“原来你叫笙苼。”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从去年九月起,谢渺便换了芯子,由十五岁的她,变为重活一次,二十五岁的她。
十五岁的谢渺天真烂漫,笨拙到靠矫揉造作来吸引他。
二十五岁的谢渺看透情爱,心无旁骛,选择忠于自己。
十五岁的谢渺是闺阁少女,成日想的唯有怎么取悦他,嫁给他。
二十五岁的谢渺通晓未来,一次次的想办法传递讯息,力挽悲剧于狂澜。
十五岁的谢渺全心全意地讨好他,他总是无动于衷。
二十五岁的谢渺不爱他,他却在了解的过程里逐渐为她沉沦。
他本浅薄地以为,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小阿渺在谢府受委屈的那六年,是小阿渺在孟府遭欺侮的那三年,殊不知他们竟还隔了整整十年。
他不曾经历,她却刻骨铭心的十年。
在那十年里,他们成了亲,有过孩子,却最终落得阿渺心死,只求合离的结果,甚至于她重活一次,满心念着出家,不愿跟他有任何牵扯。
前世愚蠢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娶了她,却没好好珍惜她,甚至都护不住他们的孩子。
崔慕礼轻抚长明灯,用指腹感受她的一笔一划,笙苼,这是他与阿渺的孩子啊!
心潮在激烈地翻涌起伏,他喉间涌上阵阵腥热,撇过头呕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栽倒在地,急促地咳嗽起来。
门外的沉杨听到动静,连忙闯进门查看,只见崔慕礼跪在灯前咳血,越是咳,唇边血便涌得更多,血色染湿衣裳,映到眼底,几乎要将他的神志溺毙。
沉杨大惊失色,“公子!”
他想要扶起崔慕礼,反被对方狠狠推开。
崔慕礼强忍住不适,用袖子随意抹去血迹,又从怀中掏出干净帕子,回身仔细擦净长明灯上的灰尘。
“对不起。”他红透了一双凤眸,低声道:“没能接你回家。”
崔慕礼又病了,病如山倒,比之前更为严重。
众人都以为他是旧伤复发,谢渺亦不例外,倒是拂绿心有踌躇。
那日小姐醉酒,二公子与她在亭中小坐,先时还算正常,二公子给小姐盖披风说话,但没过多久二公子便扶着小姐的肩,后来更是失态地搂住小姐——
她吓得赶紧进亭,顾不上冒犯便带着小姐离开。当时二公子失魂落魄,反观小姐,除了眼睛有点红,回屋后便倒头大睡,隔日起来直喊头痛,完全忘记与二公子说话这回事。
二公子的病情反复会不会跟小姐有关系?
拂绿惴惴不安,但看着正收拾行囊的谢渺,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唉,小姐正开心呢,肯定不愿管二公子的事……
好在揽霞及时回府。
往常毛毛躁躁的姑娘,经过教习嬷嬷地精心调教,在短短半月内便改头换面,不仅礼仪端正,行止恭敬,连嘴巴都有分寸许多。
虽如此,却仍精神奕奕,不像吃了苦头的样子。
谢渺很满意她的改变,几名丫鬟围着揽霞说话,拂绿见状,趁机对她道:“小姐,揽霞既已回来,您是否该去当面谢谢二公子?”
她有意识地强调“当面”二字,谢渺却道:“表哥正生病,我怎好去打扰?待会你备份谢礼送到明岚苑就行。”
拂绿沉默几许,余光瞥到角落里的白饭与雪球,又道:“您不是说离开前要将雪球还给二公子,并请他将白饭还给周三公子吗?”
谢渺记起来,拍了拍脑袋,“是,有这回事。”
拂绿便道:“您请二公子帮忙,总要有点诚意。恰好巧姑昨日送来了做好的柿饼,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也成,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于是谢渺便提着谢礼,带上白饭与雪球,亲自前往明岚苑探望。
乔木一见来人是表小姐,二话不说便往里引,带着哭腔道:“表小姐,二公子这回病得厉害,夜里呕了好几回血,太医说是气血攻心,伤了根本……”
拂绿听得心惊肉跳:小姐到底跟二公子说了什么,能把人气成这样?
谢渺闻言亦蹙眉,问:“太医开药没?”
“开了,但公子喝下没有明显好转,白日昏昏沉沉,到夜里醒转便又咳血。”乔木抹去眼角湿意,挤出笑道:“您多来看看公子,想必他能好得快些。”
说话间已到崔慕礼的卧室门口,乔木道:“您直接进去吧,公子这会正醒着呢。”
谢渺不疑有他,进屋掀开帘子,望向一片沉寂的内室。
崔慕礼阖眸躺在床上,显然正在熟睡。
……这个乔木。
谢渺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子,正转身要走,崔慕礼好似有感应,“谁在外面?”
谢渺愣住,崔慕礼的声音贯来清越,这会却气弱声嘶,竟有种油尽灯枯——
呸呸呸!
谢渺暗骂自己乌鸦嘴,回道:“是我,谢渺。”
内室静了会,他问:“你要走了吗?”
她听出他话中双关,却佯装不知,道:“没,我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
里头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他道:“你来。”
谢渺重新掀帘进屋,崔慕礼已穿上外衣,半靠在床头,目光消沉地看着她。
对,是消沉。
谢渺难掩讶异,“崔慕礼,你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