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条理清晰,言简意深,将谢渺说得哑口无言。
如崔慕礼所言,崔谢乃是姻亲,谢氏又刚为崔家二房诞下一子,她身为谢氏的侄女,受崔家照拂多年,如何能拒绝崔慕礼祭拜的好意?
她妥协道:“表哥有心了。”
谢渺点了三炷香递给崔慕礼,他接过后,恭恭敬敬地叩拜三首,将经书供到佛前,与谢渺一起念诵《往生经》。
一轮经文念罢,谢渺道:“时候不早了,表哥路上小心。”
崔慕礼理了理袍角起身,“我本想与你说说邹夫人与聪儿的事……既然时候不早,便改日再聊。”
谢渺:……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没有证据。
“等等。”她神色自如地改口,“是我眼花,这天明明还亮得很,表哥不如跟我回院里坐会?”
崔慕礼拱手,“那便却之不恭。”
回到小院,拂绿和揽霞见他们有话要说,奉上茶水后,知趣地带门离开。
二人坐到柿子树下,崔慕礼抬头看向枝繁叶茂的柿子树,问道:“去年你做得柿饼,便是在此摘得果子吗?”
谢渺道:“嗯。”
崔慕礼道:“想必味道极好。”
谢渺刚想说那是自然,猛又记起,那回的柿饼压根没分给他。
“……”她不知道说什么,干脆装没听到。
崔慕礼风度极佳,不介意地笑笑,端起没什么滋味的茶水喝了一口。
终是谢渺先耐不住,问道:“表哥,邹夫人和聪儿怎么样了?”
崔慕礼道:“我已将她们秘密送出京城,暂时不会有危险,但一日未找到灾银,圣上便不会放弃对她们的捉捕。”
谢渺顺势问下去,“那灾银呢,还没有消息吗?”
崔慕礼的回答很耳熟,“阿渺,公务细节,不便透露于外。”
谢渺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正想放弃时,却听他语气一转,“不过你既已参与其中,我透漏一二也无妨。”
见谢渺半点都不客气,用一双乌灵灵的眸凝睇着他时,崔慕礼抬手遮去唇边笑意,轻道:“有人暗中向我递信,写明灾银埋在杭州府尹王科易的府邸中。”
……谁?王科易?
谢渺看似一脸认真地听,实际暗自腹诽。什么王科易?她明明写的是周斯辉的府邸!看来短短半月内,崔慕礼与周念南已经偷龙转凤,将灾银转移到杭州府尹王科易的院子中。
她对王科易有印象,兵部尚书王永奇的叔父,也是灾银案嫁祸的推手之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不错,非常公平。
她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难道这个杭州府尹也跟灾银案有牵扯?”
崔慕礼点头。
她问:“你还要继续往下查?”
“除恶务尽,此事既已开场,便该有完美谢幕。”崔慕礼道。
谢渺深以为然。
他又道:“过几日,我要亲自赶往杭州府查案。”
谢渺礼节性地祝他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崔慕礼道:“离开前,我想为伯父伯母的往生灯续上一盏油,以寄哀悼,阿渺可否——”
“不用了。”谢渺突兀地打断他,眼神凝结成一片冷寂,仔细看,指尖竟在轻颤,“我心领表哥的好意。”
崔慕礼的疑虑一纵而逝,笑应:“好。”
离开清心庵后,崔慕礼没有回崔府,而是去往郊外私宅。
大厅内,樊乐康已等候多时,见到他后速即起身,捧着一枚锦盒大步上前,恭敬道:“崔大人。”
崔慕礼轻应一声,坐到主座上,“你找本官有何事?”
樊乐康难掩喜色,抻高手中锦盒,“樊某不辱使命,完成了大人交代的事情!”
崔慕礼挑开盒锁,端量盒中的银色器物,它约手掌大小,枪筒细短,做工精巧,浑身泛着冰冷光泽。
樊乐康忙道:“此物名为左轮手枪,与火铳相比,它射程更远,精准度更高,不受天气影响,绝没有炸膛的危险,又携带便捷,最主要的是,造出它的人已经死了,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把手枪。”
崔慕礼挑眉,“死了?”
樊乐康道:“对,樊某听大当家醉后失言,是他见到此物后起了歹心,杀人夺宝后,才将它偷偷带回了大齐。”
崔慕礼淡声评价:“倒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樊乐康道:“大当家在黑白两路通吃,心性手段非常人所能及。”
崔慕礼问:“你不怕被他打击报复?”
樊乐康道:“樊某有信心,不会被大当家发现端倪。”说完又补充道:“崔大人放心,此事乃樊某一人所为,即便出事,也绝不会牵扯到大人身上。”
崔慕礼不再多言,起身往里走,樊乐康反应不及,多亏沉杨提醒:“还不快点跟上去。”
宅后别有洞天,挺立着一片高大繁秀的白杨林。天高云阔,飞鸟成群地停栖在枝桠间,远远瞧着,像结了硕硕果实。
崔慕礼拿起左轮手枪,在樊乐康的解说下,装弹,拉下撞锤,再瞄准目标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响后,二十丈开外的一块石头激烈炸碎,山鸟惊飞间,樊乐康脱口称赞:“好枪法!”
崔慕礼拉出弹匣,“一共有几枚子弹?”
樊乐康掀开盒子里铺着的红绸,露出余下的子弹,“还有四枚,大当家曾让工匠照样打过,但新造的子弹总有各式各样问题。”
“嗯。”崔慕礼检阅着手枪,心不在焉地道:“本官听说,长风镖局大当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底下的人早已怨声载道,无不想鼎新革故,推举出新的头领。”
樊乐康猛地一咽口水,竟是紧张地说不出话。
崔大人的意思是……该不会是……
崔慕礼道:“本官觉得,你堪当此任。”
樊乐康眼底发红,噗通一声跪下,抱拳低喝:“樊某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崔大人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