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里,可他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就正正好好堵死在他的气管。
他呼吸不上来,脸颊憋得沸红。
倘若在半个时辰前,黎画还能为裴名找出各种理由和借口开脱,即便不怎么合理,他也能自欺欺人的选择相信裴名。
那么现在,即使有一千个合理的,情非得已的理由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相信裴名一个字了。
黎画曾为了给黎枝报仇,五年里疯了似的到处行走奔波,只为得知黎枝被残害的真相。
他以为他找到了真凶,也替黎枝报了仇,可没想到,在他最穷困潦倒时收留他的裴名,竟才是当初杀害他妹妹的凶手。
而那个所谓的真凶,只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黎画癫狂地仰头笑着,他的笑声如此悲戚,如此凄凉。
他笑着笑着,眼角流下一行泪水,混合着鼻涕落了下去,嘴角不断抽搐蠕动着。
倏忽,他捂住被人攥住心肺似的胸口,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哇’的一声便呕出了一口鲜血。
裴名怎么可以,在将他妹妹分尸杀害,残忍地剜走心脏后,还能面无波澜的出现在他面前,像是没事人似的,与他定下契约?
裴名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怎么敢?!
黎画被舌尖腥甜的血呛到,手掌攥拳,一下下捶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倏忽传来的眩晕感,在顷刻之间,强行将他的魂魄拽出了虚空之地。
可那面水镜里的惨叫声,并没有因为他离开此地,便停止下来,她沾满鲜血和脏污的惨白面容,清晰的映在他眼前。
那一声声祈求的呼唤,哪怕是在临死前,她都心心念念地想要见到她的哥哥。
“黎画……”
“师父?”
宋鼎鼎和白琦交叠在一起的呼喊声,逼得他不得不从幻境中脱离,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睫毛湿漉漉,脸颊上早已经布满了泪痕,泪水从下颌低落,渐渐干枯的泪水令脸上的皮肤微微紧绷。
而黎画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田地稻草人旁的黎画,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复苏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黎画根本没有思考,便歇斯底里地朝着裴名扑了上去,他不知何时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尘封已久的玉阙剑,掌心紧攥着剑柄,将带着凛凛杀气的剑刃直指裴名的咽喉。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剑了,然而每一个招式都在苦练之下化作肌肉记忆,铭刻在了心底,哪怕生疏许久,依旧游刃有余。
黎画带着杀招向裴名逼近,裴名虽然没有料到他突如其来的攻击,却也及时避开了他这致命一击。
他的动作令在场几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片刻之前赶到田地来的白琦,试图让黎画清醒一点,正要抬手去抓他,却被发疯的黎画甩飞了出去。
田地早已经荒废,漆黑的土地结成石块,若非是宋鼎鼎及时抓住了白琦的手臂,她脸朝下摔在地上,怕是要被石子磕得毁容。
宋鼎鼎看着黎画僵硬又失控的动作,不由皱起眉头。
她甚至有些分辨不出,黎画此刻的状态,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如果不清醒,怎么能让玉阙剑出鞘,剑剑带着狠戾的杀气,直逼裴名的死穴。
可如果早已经清醒了,他又有什么理由对裴名出手?
宋鼎鼎想不通,她扶住白琦,视线循着剑气看向黎画:“师父——”
裴名顾念着宋鼎鼎在这里,面对黎画失去理智的攻击,已算是招招退让,然而黎画没有一丝要停手的迹象,他的耐心也即将被耗尽。
就在他想趁着她因为白琦而分神之际,对黎画出手时,他听见了宋鼎鼎那声满含担忧与惦念的呼唤,倏忽顿住了手。
若是他对黎画出手,黎画受了伤,以她的性子,怕是会因为是他出手伤了黎画,而产生愧疚和担心的心理。
届时,她不得不悉心照料受伤的黎画,日日都陪伴在黎画身边,直至黎画痊愈。
那他跟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就会因此而减少。
但如果受伤的人是他,她也一样会因为身为师父的黎画对他出手,他却顾忌着黎画跟她的关系没有出手,被黎画刺伤而贴身照料他。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受伤,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裴名反击的动作顿住,佯装出躲避不及的样子,直直迎上了黎画的剑刃。
他在剑气袭来的一瞬,不动声色地转动脚下的方向,将身体向左偏侧了两三寸,只听见‘噗嗤’一声,剑刃已是没入血肉里。
鲜红的液体,沿着剑刃向下缓缓流淌,没过剑身上的花纹,黎画的动作在这一刻僵硬住。
他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背后像是有什么在啃噬着他的血肉,又麻又疼,仿佛钻进骨头里,顺着血液蔓延开来,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窜遍了全身。
黎画的剑刃,再也不能往前一寸,他浑身的力气都在此时此刻被抽空。
这是神仙府的契约,在反噬黎画。
裴名与穷困潦倒的黎画签订契约,看在黎枝的面子上,并没有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只唯有一点,便是黎画不能叛主。
若是生出叛主的心思,不被裴名发现也就罢了,如今黎画直接对裴名出了手,完全是要将他置于死地般疯狂攻击。
刺伤了裴名,黎画自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那神仙府的契约会让他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直到裴名赦免他。
那绝望难耐的吞噬感,令黎画半跪在了地上,他紧皱着眉头,由脖颈向上延伸的青筋突突跳动着。
在这一刻,黎画终于恍然清醒过来。
——他杀不了裴名。
因为身上那该死的契约,他就连刺伤裴名,都会被神仙府的契约反噬,更不要提他亲手杀了裴名。
原来裴名就是早算到今日,当初才会找到一贫如洗的他,打着帮助他的名义,实则就是想用契约控制住他。
他死死咬住牙,半跪在地上,用手臂撑住半个身体,隐约听见宋鼎鼎惊慌跑来的脚步声。
黎画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刺入裴名腹部的玉阙剑。
他完全可以躲避过去,至少这一剑可以。
但,为什么他没有躲?
黎画的视线从那淌血的玉阙剑,转移到了宋鼎鼎的背影上。
他的目光凝结在她身上,久久,笑了起来。
同为男人,黎画几乎是一眼便识破了裴名的心思——他想用苦肉计。
黎画突然发现,除了让裴名死,或许有更好的报复他的方式。
他要让裴名,也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许是黎画又哭又笑,刚刚还发疯般刺伤了裴名,白琦也顾不得平静心情,冲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黎画:“黎画!你到底怎么了?!”
她话语间满是担忧,可黎画却只觉得她虚伪。
白琦是前任神仙府府主白洲的女儿,曾经她隐瞒身份,主动接近他,对他穷追不舍大半年,硬要做他的道侣。
可结为道侣后的第二天,她便拿走了他的全部家当,连件衣裳都没给他留。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因为走投无路,答应与裴名结契。
当初他只觉得她神经病,如今细细想来,白琦或许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得到了裴名的授意,便是想将他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前段时间,白琦还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可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靠近他,突然对他示好,指不定又是裴名策划的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