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裴名当着他们的面将她拉进屋子里,传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裴名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榻前,不容置喙道:“睡觉。”
她想再说些什么,对上他毫无波澜,犹如死水般的黑眸后,一下噤了声。
睡觉就睡觉。
宋鼎鼎撇了撇嘴,不敢过分僭越,便将小腿以下都悬在床榻外,竖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褥上。
她没好意思脱鞋,毕竟是在人家的床榻上,还是拘谨些为好。
锦褥上沾染着淡雅的清香,丝丝缕缕,分不清是水莲榭外湖泊里的睡莲花香,还是裴名身上清泠的气息。
虽然一宿没睡,浑身上下都布满疲惫,可她闭着双眼,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许是因为闭着眼,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哪怕是细微的声音,也能清楚的捕捉到。
她能清晰的听见蛙叫蝉鸣,听见萦绕在房间里的呼吸声,有她的,也有裴名的。
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旖旎。
宋鼎鼎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平稳,就像是睡着了那样,但她越是刻意调整,反而显得越不自然。
“睡不着就起来。”
见被他戳破,她只能重新睁开了眼。
裴名正在煮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飘香四溢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爬下床榻,坐在他对面:“裴小姐,你为何不收他的玉肌丹?”
裴名反问道:“为何要收?”
“但是你的脸……”
“这样便好。”
宋鼎鼎沉默起来。
烧红的铁烙,冒着滚热白烟时便嵌在脸颊上,皮肤被烧焦灼烂,烙下侮辱性的字眼,像是标记一般永久留在了脸上。
这样便好,好什么?
他不紧不慢舀出三杯茶,将最先出的隽水,递到她眼前:“喝茶吗?”
这次裴名煮的不是浓茶,宋鼎鼎接过茶杯,轻呷一口茶水,听他问道:“味道如何?”
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想出四五个成语,来夸赞他煮茶的手艺。
但她对茶水一窍不通,脑袋里空空如也,憋了半晌,才从齿间吐出二字:“好茶。”
裴名闻言,并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
初次见她时,她亦是如此。
他没交过朋友,便想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甘甜美味的糕点,暖白玉制成的棋盘,以及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茶艺。
然而她不喜欢吃甜腻的糕点,也不爱下棋,就连他将煮出来头一碗最精华的隽水给她喝,她抿了一口便不再碰第二下。
他侃侃而谈茶艺,便像是在对牛弹琴,而牛坐在他对面,听了半晌,赞叹一句‘真是好茶’。
裴名端起茶杯,漫不经心道:“想好如何应对陆轻尘了?”
宋鼎鼎摇头:“昨日在刻鼎,没仔细想。”
许是怕他担心,她补充道:“实在打不过他,我就跑。”
他神色散漫,轻呷了一口茶:“你跑得过他?”
这次她没说话,却在心底默默答了一句当然跑得过。她昨日抽空查看了一下好感度奖励栏,上次多解锁出来的新技能里,有一个【势如疾风】。
这个技能是提供给海王用的逃跑技能,当约会时不小心撞见了自己另一个男朋友,遇到修罗场便可以使用此技能迅速隐匿逃脱。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要是真打不过陆轻尘,跑也要跑到让他口吐白沫。
裴名见她不语,指点道:“陆轻尘坡脚,剑轨必于常人不同。你主攻他下盘,剑刃挑他鞋底。”
“坡脚……挑他鞋底?”
她神情疑惑,在齿间反复咀嚼他那一句话的含义,但不管怎么想,都不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
而且,裴名是如何知道陆轻尘坡脚?
裴名没有解释,茶杯落在黑檀桌上,结界随之破散,门外重回喧哗之音,有人重重锤着房门。
宋鼎鼎走上前打开门,便见脸色愠怒的陆轻尘,手里提着霜华剑,杵在门外气势汹汹:“晌午将至,下楼吧。”
她看了一眼窗外,见时辰差不多,微微颔首,跟在陆轻尘身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客楼外走去。
他们刚一走出客楼,便迎面碰上了顾朝雨。
她面容憔悴,精神却还算不错,吕察陪在她身旁,两人有说有笑,看得陆轻尘微微一怔。
他冲上前去,一把拂开她身旁的吕察:“朝儿,你昨夜去了哪里?”
顾朝雨抬了抬眼皮,看向他的眸底毫无波澜,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昨夜去了哪里?
这句话真是问的讽刺至极。
从昨日清晨到今日晌午,她怀着身孕,独自一人在清平山庄里晃荡,犹如孤魂野鬼。
而陆轻尘根本没去找她,他为了能给自己找回颜面,将宋鼎鼎当做出气筒,强逼着人家答应比剑后,彻夜泡在浴场的瀑布中提升灵力。
反倒是吕察提着灯笼,找了她一晚上。
顾朝雨没有说话,但依着相处八年对她的了如指掌,陆轻尘一下便明白了她沉默想表达的意义。
他叩着她的肩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朝儿,你正在气头上,我过去找你只会火上浇油。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我本想等你冷静下来……”
顾朝雨挥开他的手臂,嗓音中压抑着愤怒和失望:“够了!陆轻尘!”
她很少直呼他的名讳,这一声‘陆轻尘’令他怔愣许久。
顾朝雨看着他,冷静的说:“我们分手。”
陆轻尘下意识道:“我知道错了,不要闹脾气了,你还怀着我的子嗣……”
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突然住口,眼角余光瞄向身后看笑话的众人。
顾朝雨归来,就像是卡在喉咙里被拔出的一根鱼刺,他忘记了疼痛,但伤口却帮他记下此事,并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身后的每一个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似乎在说:原来顾朝雨怀了身孕,原来错全在你身上,是你明知道她怀孕,还跟席梦思不清不楚。
而让他陷入这尴尬境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与他同床共枕了八年之久的顾朝雨。
下跪,道歉,甚至被她当众扇了一巴掌,他已经卑微至此,可她却咬住他一点错处不放,令他丢尽颜面。
思及至此,陆轻尘像是被一下激怒的野兽,他瞪着微微泛红的眼眸,发狠道:“好!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们分道扬镳,婚嫁各不相干!”
说罢,他从人群中扯出席梦思,冷着脸问:“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突如其来的幸福,几乎要将她砸晕,席梦思怔愣一瞬,连忙点头应允:“陆公子人中龙凤,我自是愿意。”
顾朝雨呼吸一窒,脸色煞白。
大家都知道了她怀着身孕,她准备与他好聚好散,而他如今这样做,分明就是在折辱她。
她咬着牙根,强忍住孕初期的呕吐欲,一字一顿道:“陆轻尘,你真恶心!”
陆轻尘冷笑一声:“没有你恶心。怀着身孕都不老实,还与其他男人彻夜不归,有说有笑。”
吕察唇瓣蠕动两下,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顾朝雨,终究是忍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多说多错,只会让人捉住话柄,往她身上泼更多脏水。
顾朝雨甚至已经丧失跟陆轻尘说话的欲.望,她忍着胃里翻滚的酸液,扶着楼梯扶手,匆匆向上走去。
走到宋鼎鼎身旁时,被她叩住了手臂:“顾小姐,留下看我和他比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