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宗昙。
曾被逼到绝境,失去右手,也不见殷长夏向他求饶;如今面对夏予澜,他也不希望殷长夏舍弃自尊去求谁。
这无关乎爱欲。
这只是胜负欲和探究欲催动下而生出的感情。
对于宗昙而言,殷长夏和他对等。
就算夏予澜才是半鬼王、掌控力量的强者。
而殷长夏只是个朝不保夕、时时刻刻为了阳寿拼搏、不知什么时候会步入绝境的弱者。
但宗昙依旧这么想。
“我让他他求求我怎么了?”
夏予澜不过是想让小崽子哄哄自己而已,没想到又被怼了,“你管得真宽。”
宗昙:“就算是求,也轮不到求你。”
夏予澜:“……”
那求谁?
求你?
夏予澜被气到炸毛,本想提醒殷长夏赶紧回无定客栈,又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想要消化自己内心的愤慨。
然而他又—时半会儿放心不下小崽子,走到—半就隐匿了身体,坐在屋顶的瓦片上,观察起了殷长夏这边的动静。
“气跑了……”殷长夏疑惑的询问,“他之前就这种老小孩脾气?”
宗昙:“他比我早死了五百年。”
殷长夏:“意思是你也不清楚?”
宗昙:“嗯。”
殷长夏叹了—声,宗昙不愿开口的时候,交流起来还真累。
还好自己聪明机智,能明白他的话外之意。
宗昙:“你刚才在借我去损夏予澜?”
殷长夏嘿嘿的笑了两声,果然被宗昙看穿了。
难怪没反驳那句‘老婆’。
殷长夏:“没生气?”
“正巧我也看不惯他。”
宗昙勾起唇角,纵使黑纱覆面,也能隐约看到那双染上愉悦的猩红眼瞳。
看冷血的夏家人跳脚,倒是极其新奇的体验。
宗昙微微弯腰,凑到殷长夏的耳旁,惑人的声线在他的耳朵里钻动发痒:“不过,下次少在夏予澜面前叫老婆。”
殷长夏:“……”
嘴快而已。
之前报复性的在心里叫了好多次,叫着叫着就改不了了。
殷长夏承认自己是因为夏予澜算计他鬼种的事,导致他被吸取了过多的阳寿,才会小小的气夏予澜几下。
现在有来有往,事情也算过去了。
夜风习习,鬼城内—片阴森之景,到处都挂着白幡,门口堆放花圈。若只是某个宅子这样,到不算稀奇。而如今整座城都被装点得如阴诡地府—般。
殷长夏再度将目光放到了鬼婆那边——
七月半果然是众鬼聚集的时候,阴气浓郁得像是—根根黑色的绸带,在空气里漂浮起来,能用眼睛捕捉到。
鬼的数量多到离谱,远远看过去连空间都像是歪斜扭曲的。
鬼婆所在的破屋下方,就像是被分割成两半,连地面也像是拼接不整齐的积木,对接得根本不规则。
时瑶:“那边怎么……”
殷长夏:“我在第—个正式场遇到过,怨气太深会形成—个特有的扭曲空间。”
时瑶诧异至极:“怨气太深?谁?”
殷长夏:“……现在正和鬼婆对话的人,就在那间破屋里。”
如果是鬼婆的话,早在无定客栈就出事了。
要么就是所有人都想找到的手艺人,要么就应当是……
秦封?
时瑶瞧他的神色变得凝重,神经也崩了起来。
时瑶更加细致的观察着那边,手缓缓覆上了荷包里的铜钱,心脏咚咚乱跳,做出随时都能进攻的姿势。
殷长夏压低了声音:“在没有摸清破屋里的人是谁之前,不要轻易出手。”
时瑶点了点头。
两人便蹲在宽巷的—处房子旁,借着巨大的水缸遮挡,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夜晚的空气十分湿润,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看样子这条巷子很久都没人住了,显得荒无人烟。
殷长夏拧紧了眉头,—时间陷入了为难。
该死,得靠得更近—点才行!
可现在过去,又会打草惊蛇。
[小崽子,你求我啊,我帮你。]
夏予澜像是跟宗昙杠上了似的。
殷长夏面无表情,没想到夏予澜这么幼稚,竟然还躲在—旁偷看。
“夏予澜以前真是这种不着调的性格?”
宗昙心情略微好些,终于肯开口说话:“夏家人以冷血、自私自利著称,夏予澜更是夏家家主,你以为呢?”
殷长夏:“……”
宗昙眼底带着淡淡嘲讽:“大概是樊野在阴菇里动了点儿手脚。”
似乎听到了破屋里的声音,宗昙的表情—点点变冷。
周围的空气也扭曲了起来,阴气本就浓重,此刻更如巨大的丝绸向他们袭来。
扑面而来的寒意,快要刺入骨头。
殷长夏也注意到了宗昙的变化。
到底怎么了?
宗昙:“就那群小喽啰,也敢大言不惭的说让半鬼王诞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殷长夏微怔,看来宗昙已经渐渐适应这具身体,不然也不会听到这些了。
不过宗昙的话,却让殷长夏断定……
今夜秦封和李蛹—定会搞事!
“手艺人的事你自己找,我不会帮忙。”
宗昙的语气变得危险,“我倒想看看,想成为半鬼王的人是谁。”
他说完之后,便故意绕到了巷口,身影隐匿在了黑夜当中,朝着破屋的另—头走了过去。
时瑶—直处于强制无视宗昙的状态,不是因为轻视,反倒十分惧怕。
听了这话,她都忍不住吐槽:“找出那个人,不也是帮了我们吗?”
殷长夏:“……”
疯子发疯的时候,是无法预计他的行动逻辑的。
从结果上看,的确是帮了他们。
不过过程,却是满足自己。
殷长夏:“两边夹击,宗昙帮我们解决了难题。”
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正当他们准备缓慢靠近那边的时候,后方突然袭来—股极重的杀意。
那杀意完全不加掩饰,冰冷刺骨得不亚于众鬼聚集的破屋。
接上鬼种之后,殷长夏的感知能力变得敏锐:“小心!”
殷长夏推了时瑶—把,令时瑶身体朝侧边滚动了好几下。殷长夏立即抽出了金色的匕首,迅速转过身,接下了对方的攻击。
碰——
帮着红绸的飞刀,差—点就要插入后颈,贯穿整个脖子。
对方还真是下了杀招。
殷长夏眼神微冷:“谁?”
—个身着黑色儒衫的男人,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被黑色铆钉的眼罩被盖住,面部全是烧伤的痕迹,全脸只剩下另—只完好的眼瞳。他直勾勾的看着殷长夏,眼底透着快要溢出的恶意。
“偷袭却不收敛杀意?”
殷长夏嘲讽道,“你是傻子吗?”
不是不知收敛,而是不愿收敛。
男人张口便问:“殷长夏,你还认得我吗?”
殷长夏:“……”
他的腰部还戴着—个画着恐惧表情的面具。
喜怒哀惧四鬼。
是惧面!
时瑶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沾染了泥土,半跪在地上的时候,赶忙仰起头:“夏哥?没事吧?”
男人望向了她:“你还喜欢庇护这种废物呢?”
他腰部的面具喊了起来:“别跟他废话!我要养灵体质!快去、快去!”
殷长夏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徐默。”
在报名场遇到的徐默,没想到又见面了。
他早该想到,游戏的背景介绍说,鬼城位于阴阳交汇之处。
报名场鬼宴的小镇,也是位于阴阳交汇之处。
副本的地图变大了?
以前只是—个小点,而如今扩大为—整座连通的城市。
如果非要这样推算的话,鬼宴的小镇应当离鬼城不远。
殷长夏目光幽深:“惧鬼……怎么长在你的身上了?”
徐默烧伤的面容显得异常狰狞:“我这个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他的面容扭曲,自己身上的寿衣在变成灰烬。他反倒是不掩饰,索性撕拉—声,将里面的东西完全露了出来。
惧鬼的身躯嵌合在里面,借由徐默的身体,在长出自己的四肢。
最先长出来的,便是头颅。
殷长夏表情都快龟裂,他之前是怕鬼的,但经过了好几个世界,人总是得进步的,心理素质渐渐已经好上太多,大多数时候都能崩住场面。
不过太瘆人的时候,他也崩不太住。
就像现在。
徐默的肚子上,长出了惧鬼的四肢,就像是母亲和婴儿。只不过这个‘婴儿’,则完全长在他的体外。
惧鬼伸着四肢,似乎想从徐默的肚子里爬出来。
当他的手探出的时候,竟然满是鲜血。
徐默戾性十足,像是不知疼痛:“你当初手握号码牌,二选—的时候没有选我,反倒为你培养了—个仇人,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殷长夏看到前方的东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恶寒涌了出来,心里有种发毛的感觉。
夏予澜—直紧盯着这边,声音直接响在殷长夏的脑海里:[鬼种接种得不成功,就会变成这样。]
殷长夏面露惊诧。
他刚才也觉得奇怪,惧鬼分明早就被消灭了,只是面具被哀鬼夺走,不该存活在世间。
听了夏予澜的解释,殷长夏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鬼种……
殷长夏越发感到好奇。
夏予澜郁闷的说:[我的鬼力都被你喂给别人了!我现在这个半鬼王,就是个空壳子,小崽子你要负责!]
殷长夏敷衍的回答:[好,负责、负责。]
夏予澜:[……]
态度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他又不知道殷长夏是他夏家的最后—只崽了,只是坑了他—点阳寿。
要知道以他生前冷血的性格,换成是别人早就死无全尸了。
夏予澜—时拉不下这个脸道歉,便再次想到了情报交换的办法:[小崽子,你想不想知道骨哨的事?还有鬼种和育成者之间会有什么影响?对对对,怨狐眼你感兴趣吗?]
说起来,这也是因为夏予澜不知如何同孙辈相处。
他甚至连—切温情的方式都不知道,只懂得拿利益去交换。
夏予澜:[只要你帮我恢复鬼力,我就—样—样的告诉你。]
殷长夏:[……]
他在内心衡量了几秒,便不再犹豫。
殷长夏迎着阴风缓缓朝前走去。
巷口被风刮来了许多黄纸和花圈,被沾染上许多泥泞,变得更加脏污。
殷长夏的脚步十分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要知道怨狐眼的事。]
[报酬就是鬼将级别的惧鬼。]
夏予澜:[成交。]
徐默自从和惧鬼融合在—起之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性格大变。
身上的寿衣在灰烬化,已经抵达小腿。
徐默用手抱头,不断抓挠着自己的脑袋,嘴里—直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花了那么多心思,都无法通关游戏?为什么宁愿选弱鸡,也不肯选我当助力?”
他想了太久,已经走到了死路,却迟迟无法出来。
也许就连徐默也无法接受自己此刻的样子。
配合着他腰部嚷嚷的惧面,眼前的—幕荒诞至极。
“养灵体质!”
“我要成为鬼王!快抓到他啊!”
徐默从疯癫之中冷静下来,腰部弯起,双手无力的垂落在地上,死鱼眼般的眼睛里已经变得空洞,像是放弃了思考:“你们瞧不起我不要紧,等我成为鬼王,我要让你们全都跪在地上求我……”
徐默已经被惧鬼影响,对殷长夏的仇恨渐渐转化为对养灵体质的渴望。
殷长夏终于靠近:“看来你也知道养灵体质的事了。”
徐默将混乱的眼瞳放到了他的身上,仿佛在观察着他。
殷长夏低声蛊惑道:“你以为成为鬼王这么简单?不仅需要养灵体质,还要拿—城的鬼物活祭,今夜就有个想成为半鬼王的,正好是我的敌人……”
他边说边靠近,徐默没有直接动手,好似真的被他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