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道具鉴定,查一查他还剩多少阳寿。”
通讯道具中,传出一个清透若梨花的声音。
他说话的语气时常带着些局促,与他命令式的句意形成鲜明对比。
焦兴凯不敢有一丝怠慢,迈动着脚步朝殷长夏走来。
同对流风声一起涌来的,是鞋子和水泥地板的摩擦声。明明不算遥远的距离,却每一下都踩在别人脆弱的神经上。
殷长夏捏白了手,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陆子珩对他的态度出奇的怪异。
这不禁让殷长夏想起了陆子珩多年来一直挂在嘴里的话。
——只要你乖乖的,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地上的废报纸被风吹得卷在了殷长夏的腿边,风声呜呜,犹如鬼泣那般。
焦兴凯已经抵达了这边:“失礼。”
他拿出了类似芯片一样的蓝色片状物,放到了殷长夏的额头皮肤上。
殷长夏:“……”
他略一抬头,便能看到附近布下了杀机重重的道具。
看来,想跑还得看时机。
殷长夏的神经高度紧张,万一这道具测出了鬼骨,陆子珩便会立即翻脸。
陆子珩笑出了声:“阿祈,你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仿佛是信号连接不良,陆子珩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宛如坏掉一般的沙沙声。
殷长夏:“没有!”
陆子珩:“你小时候每次这么急促的辩驳,一定都是在说谎。”
殷长夏:“……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习惯了。”
额头的芯片在飞快分析着,发出微弱的蓝光。
殷长夏心跳极乱,一旦芯片测出鬼骨,便立即做出反击的准备。
在这段期间,他一直观察着四周,已经摸清了周围埋伏的道具有多少。
陆子珩:“阿祈,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他的语气温和,像是虚幻的梦境一样。
陆子珩就像是那阴惨惨的月光,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殷长夏眼神微闪:“你为什么会得到焦兴凯的掌控权,是寒鸦队长给你的?”
陆子珩笑道:“是a级玩家的特权。”
殷长夏:“……”
杀了就能有?
高位玩家的特权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陆子珩:“这个游戏副本的难度等级变为f了,家园乱成了一团,不知道多少人在寻找这个引发特殊的玩家。”
殷长夏心虚极了,知道陆子珩是在试探他。
陆子珩轻声道,充满了血腥:“我也在找。”
殷长夏:“……”
焦兴凯终于将芯片收回,芯片也随之裂开。
在游戏当中,根本不能随意测试别人的资料,这种道具都是十分难获取的,且又只有一次机会,使用的时间还长,基本就是鸡肋。
一般都是进入高级队伍……类似寒鸦这类组织,才会在新入成员身上使用。
焦兴凯:“测出来了。”
殷长夏掌心都是汗,肌肉也紧绷了起来,他悄然将右手放到了身后,摸到了冰冷的匕首。
焦兴凯一板一眼的说道:“阳寿还剩三天。”
殷长夏:“!!!”
鬼骨并没有被测出来,成功的掩饰住了。
通讯道具中迟迟没有发声,仿佛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所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似的。
陆子珩闷闷的说:“你之前明明还剩三个多月的阳寿。”
“你怎么知道……?”殷长夏胸口上下起伏,装得贼像,“你监视我?”
陆子珩强调:“是做哥哥的关心弟弟。”
殷长夏:“……”
陆子珩:“你的载物每使用一次,花费的单位是月?”
殷长夏:“……嗯。”
瞒下去也没意思,在陆子珩面前,绝对无法解释阳寿为什么会减少的。除却载物之外,就找不出其他理由。倒不如这样半真半假,或许能蒙混过关。
焦兴凯忽然插了嘴:“以月为单位的载物,是最差的载物,还容易遭到反噬,的确和他说得不差。”
殷长夏心口咚咚直跳,还不清楚有这个规矩。
遭到反噬,不过是他信口胡诌。
不过焦兴凯的样子,好像是在帮他?
殷长夏立即就反应了过来,焦兴凯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帮郑玄海!
陆子珩:“规律都是玩家摸索出来的,谁也不能保证有没有特殊。”
通讯道具当中,传出漫长的喝水声。
一口又一口,轻抿着吞入腹内。
这声音宛如一场折磨,好似来自远方的审判。
陆子珩:“掌控者信息呢?”
焦兴凯心跳变得紊乱,阴寒的冷意沾染到了皮肤上,逐渐渗入四肢百骸。
他并不想告诉陆子珩,有关郑玄海的信息。
可一旦陆子珩动用那条规则,使用命令执行,他也必须把郑玄海的名字说出口。
焦兴凯额头渗出冷汗,粘腻湿滑的黏在皮肤上,他竭力迫使自己平静。
危险逼近,仿佛悬在头顶的那把刀。
趁着这短暂时机,殷长夏动了!
殷长夏飞快起身,猛的朝着焦兴凯袭去,像是想抢走他怀中的道具。
焦兴凯立即反应了过来,身手灵敏,将殷长夏一把推开。
他可不敢踹,就算殷长夏此刻拿刀捅他,他也还是不敢踹。
通讯道具当中,陆子珩会把游戏里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是殷长夏的哥哥,踹殷长夏岂不是自己找死?
就连推的动作都怕过重了,害怕殷长夏这单薄的身体会被他给弄成重伤。
焦兴凯正准备动用道具,身后便有什么东西,满怀恶意的盯紧了他。
是杀人狂的鬼魂!
可他手里有两个号码牌,按理来说……
焦兴凯立即反应了过来,暗骂了一句:“上当了!”
殷长夏刚才不是要袭击他,而是借着袭击的模样,抢走了他身上的号码牌。
分明刚才他还是优势,可一转眼便陷入了劣势当中。
杀人狂已经朝他袭来,周围埋伏的道具,不得已用来保护自己,去对付杀人狂的疯了那样的进攻。
失去号码牌保护之后,杀人狂便盯上了焦兴凯,怎么都不肯放开。
通讯道具里传出声音:“我都说了,他脑子转得快,不要小瞧。”
这话又像是叹息,又像是炫耀。
焦兴凯:“……”
陆子珩:“副本降级的原因大致清楚了,放手去做吧。”
通讯道具时间已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坏掉了那样。
直到最后,焦兴凯听到了一个声音。
明明是温情的语调,却是最残酷的话语。
“给他换一个人绑定,我查过,郑玄海的阳寿太少了。”
“他可配不上我弟弟。”
—
殷长夏和唐启泽两人飞快走入楼道,里面的潮湿度明显大于七楼。
天花板不断渗水,墙皮也染透了一大片,承担不住里面的水分,开始脱落。
紧凑狭窄的回旋楼梯里,满是两人脚步抬落的声音。
唐启泽脸色难看:“你哥也太可怕了吧,我腿都软了。”
殷长夏故意问:“那宗昙和我哥谁可怕?”
唐启泽斩钉截铁:“宗昙。”
人生阴影永远滴神,做噩梦来回加深印象,不能这么比的。
宗昙对他而言,永远是洪水猛兽。
甚至只要一想起那个名字,都让唐启泽犹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
“哈哈哈哈哈。”殷长夏突然笑出了声,刚才的紧张情绪莫名一扫而空。
两者对比之下,他忽然想喊老婆老婆天下第一可爱。
不过不能让宗昙知道。
两人继续向前进发,唐启泽大口喘气:“我们要跑到哪里去?”
殷长夏:“四楼杀人狂的家!”
唐启泽:“可焦兴凯……”
殷长夏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发现了一件事。”
唐启泽满脸疑惑的朝他望去。
殷长夏:“焦兴凯最开始只告诉我哥阳寿的事,明明那个道具已经谈查出了我得了郑玄海的掌控权,他却没有主动告诉我哥。”
唐启泽刚才满脸惊恐,哪能想到这样的细节。
殷长夏这么一提点,唐启泽也反应了过来。
就连陆子珩逼问之后,焦兴凯都在抵抗似的,并未立即将郑玄海的信息道出。
焦兴凯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顺从陆子珩。
唐启泽:“那陆子珩到底想做什么啊!我完全看不懂!”
最开始以为是敌人,哪知道只是里里外外的给殷长夏来了个身体检查。
而后又觉得是朋友,却对他们步步紧逼。
唐启泽的问话令殷长夏突然停下了脚步,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陆子珩。
“我哥……恐怕想把副本难度恢复。”
唐启泽一脸懵逼:“窝草,他疯了?”
殷长夏:“他是想恢复副本难度,把阳寿奖励扩到最大,然后……”
越是顺着陆子珩的思路猜测下去,殷长夏的表情越是难看。
唐启泽:“然后……?”
殷长夏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然后命令焦兴凯杀了所有不相干的玩家,让我独享这个游戏的阳寿奖励。”
唐启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哥也太病态了吧!”
无论控制欲和保护欲都是。
殷长夏:“……”
唐启泽:“还好还好,你夺走了焦兴凯的号码牌,这下子杀人狂的鬼魂能牵制焦兴凯,他好几夜都没能下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殷长夏:“……嗯。”
不能硬碰硬,也只能这么做了。
唐启泽:“不过有一点我算是看懂了……”
殷长夏有些好奇:“?”
唐启泽:“焦兴凯不敢踹你,也不敢推你!肯定是陆子珩在旁边,他有所忌惮!”
殷长夏:“……”
高窗外传来蝉鸣声,惹人心烦意乱。
那是一只趴在窗框上的蝉,误入了不属于它的世界。
薄薄的月光无法爬满楼道,却仍是无法驱散黑暗,仍有大片大片的阴影。
殷长夏的心都悬紧。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从墙皮一点点的渗出,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
唐启泽喊了句:“是白裙女鬼!”
殷长夏:“追上去!”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和陆子珩抢时间,尽早结束这个游戏。
不能拖时间了!
此刻两人的目标更加明确,急忙朝着前方跑去。
他们一路跟随白裙女鬼绕到了四楼,殷长夏心里直犯嘀咕,还在猜测着白裙女鬼是不是想去杀人狂的家。
正准备进到四楼时,忽然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吊着一根丝线,直直的立在四楼的门口。
殷长夏吓了一大跳,猛然朝身后仰去。
唐启泽在后方,哪能知道殷长夏停得这么猛?
他被殷长夏的后脑勺给撞了鼻子,立即就捂住了受伤的鼻子,被撞得头昏脑花:“你怎么停下来了?”
殷长夏吞咽着口水,侧着身体,紧贴在墙壁,缓缓挪动着脚步。
“唐启泽,你悠着点,别惊动了它。”
唐启泽才反应了过来,突然看到门口的蜘蛛,眼瞳骤然缩紧。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蜘蛛!!
这东西拳头大小,悬吊在四楼楼道的正中央,上面只由一根脆弱的蜘蛛丝连接了身体尾部,像是随时都会断掉。
被风一吹,蜘蛛的身体也轻轻晃动。
唐启泽牙齿上下打架,跟着殷长夏的脚步,后背紧贴着墙壁,小心的挪动着身体。
地方太窄了,殷长夏本就瘦削,纵然挪动得艰难,好歹是通过去了。
唐启泽就没那么走运,他的胸膛离蜘蛛的距离只有两三个拳头远,窗外刮来的风还在呼啸的吹着,让蜘蛛在轻轻摇晃。
眼看着蜘蛛被晃悠得即将贴到他的肌肤上,唐启泽身体越发僵硬,是殷长夏死命拉了他一把,才让唐启泽安全通过了那扇门。
唐启泽后怕了起来:“……妈呀,好险。”
这也太吓人了!
原以为殷长夏会和往日那样嬉皮笑脸的回击,可唐启泽却瞧见,殷长夏却单膝跪在地上,眼瞳满是暗淡,像是失去了神采。
唐启泽的表情凝固:“殷长夏!”
难不成这蜘蛛还有什么古怪?
可唐启泽的声音,却完全没能传达到殷长夏的耳朵里。
殷长夏的手不断扣紧,捏住了唐启泽的手,力道大得连唐启泽都暗暗吃疼。
殷长夏恍惚间抬头,本该在四楼的景色却完全变了。
那是凶宅。
他进入游戏的地方。
月光薄薄的从屋子裂开的缝隙间透入,宛如破碎了一样,地上满是星星点点的银霜。
地上的符文也就此裂开,七口悬棺如今只剩其六。
而那口本该严丝合缝的绿棺,却好像是错了位,棺口被挪开了一个细小缝隙。
殷长夏浑身冰冷,像是被里面的东西缓缓打量着。
一寸又一寸。
不知过去多久,一只蜘蛛从那细小的缝隙里爬了出来,由于是悬棺,蜘蛛便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成了肉泥。
一只不行,就换另一只。
更大的蜘蛛从绿棺里爬出,这一次的它更加小心,爬行着来到了殷长夏的身边。
殷长夏:“……”
他僵硬到不能再僵硬,这蜘蛛怎么也是嗅他的样子!?
原以为这只蜘蛛要狠毒的咬上来,可除了嗅的动作之外,便再无其他动作了。
殷长夏忽然想起,宗昙在沉睡过去之前,似乎提到了第二口绿棺的江听云。
难不成……
江听云醒过来了?
不!不会的!
宗昙也说过,必须喂食三次过后,江听云才会苏醒。
殷长夏一直控制着量,他才喂食两次!
这么一想,眼前的画面便骤然消散。
殷长夏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耗费了大量的精气,手臂和双腿酸软得不像话,身体只得软软的靠在墙壁上。
唐启泽凝重的说:“你入障了。”
殷长夏这才反应过来:“……啊?”
刚一说出口,才发现他的声音有所沙哑。
就像是被精怪话本里,吸取别人精气的鬼魂缠住了似的。
他明明又没干什么坏事。
就是在幻觉里,被蜘蛛嗅了一口。
凄凄惨惨。
唐启泽:“我大哥说过,阴气越重的地方,越容易引起幻觉。”
殷长夏:“那为什么报名场不会?”
唐启泽发出善意的警告:“你也说那是报名场啊,和正式场比不了的!别胡思乱想,在游戏里没好处。”
这恐怕就是正式场和报名场的差别,就算是难度等级为f的游戏,也不能小觑。
不过唐启泽解释过后,殷长夏的心反倒放下来了。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总是在意那七口凶棺,才会在那一瞬间入了障,还产生了古古怪怪的幻觉。
所幸殷长夏的身体反应并不严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恢复了过来。
唐启泽将殷长夏扶起,可刚一起身,唐启泽便呼吸紊乱的扯了扯殷长夏的衣角:“殷长夏……”
刚刚他不还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想太多,怎么自己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殷长夏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却瞧见原本该用背部面向他们的那只蜘蛛,如今借着蛛丝的力,缓缓转动了过来。
它将那冰冷的蛛瞳对准了两人,却只是观察,没有任何行动。
殷长夏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
咚咚、咚咚——
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着,惊悚感随着那只蜘蛛的转身,附着到了皮肤的每一个角落,完全无法剥离下来。
刚才的画面,难道……?
殷长夏屏住了呼吸,这么同那只蜘蛛对视着。
浑身的感官神经都被调动起来了,耳朵里仿佛蒙了一层塑料膜,所有的声音都被放缓,只剩下眼睛里的画面。
唐启泽推着殷长夏:“你快看,那只白裙女鬼又进楼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