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半空相汇。
仇薄灯远远地,冲图勒巫师笑了一下。图勒巫师也轻轻朝他笑了笑。
薛素雪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在眼底,脚步也慢了下来,微不可觉地露出些许笑意。
然后——
接下来整整—天,硬是没让两人再碰过面。
仇薄灯被她以“陪娘逛逛圣雪山”的名义扣在身边,图勒巫师则被一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堂兄堂姐们,美其名曰“年轻人在一起聊聊”的名义,拖去不知道做什么。连带着雁鹤衣都被薜素雪有先见之明地调去干活了。
仇薄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亲娘就是亲娘。
是夜。
圣雪山浸没在白色的幽暗里,天地间雪雾茫茫。橘红的火光自冰窗缝隙头出来,在雪中晕开一个暖黄的光轮。猎鹰站在屋檐下休息,屋子里,图勒巫师习惯性往彩绘铜火盆里添加薪木。
他一边将火拨弄到娇气的阿尔兰喜欢的亮度,一边低头看找许则勒问的世家习俗。
翻过—页羊皮卷。
在习惯性往旁边伸手,摸了个空时,图勒巫师再一次意识到今天晚上阿尔兰不在屋子里。
参观完图勒部族的布置和准备,约莫对整个部族的情况有个数后,薛素雪私底下不知同老族长说了什么,竟然让老族长一改开始热情留人住在寨子里的态度,火急火燎地帮仇家在寨外平原搭建临时驻地。
以九架巍峨如小城的金乌神舟为中心,仇家在圣雪山平原的另一端,以鬼斧神工般的机关术,建起一座临时的扶风城。
至于某位小少爷,就─并儿,被带回扶风城上了。
唯恐图勒首巫无法接受,许则勒专门战战兢兢,死命跟他解释,中原成亲前的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虽然说,仇家还没正式同意……但阿尔兰的娘家人都来雪原了,在还没成亲前,再住一起,无疑是在挑战这群本就对小少爷被拐了耿耿于怀的家伙的神经。
可除了前段时间的战事外,他们就没有分开过。
图勒巫师合上羊皮卷,低垂下睫毛,定定看铜盆里的火焰。
他盘坐在仇薄灯喜欢的回环金黄绣纹毡毯上,静得像块没生命的苍白岩石,就连火光照在脸颊,都反射不出一丝的温度——他一直如此,仇薄灯之所以会觉得,他是能折射出火光的,是因为唯独只有在他在的时候,图勒巫师才会罕见地反射出光亮,温度。
少了猫一样窝在他怀里的少年,他就只是图勒的磐石、图勒的冰川、图勒的雪沼。又冷又寂。
不安、不适应、不高兴……
薪木燃烧,爆出小小的火花。
图勒巫师站起身,拿下挂在墙上的斗篷,刚要拉开木门下山,屋门就先一步,被自外边拉开了,伴随风雪寒气,少年迎面撞进怀里。
“哎!”
仇薄灯叫了一声,捂住撞疼的额头。
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先被图勒巫师直接抱了起来,抵在木门上,重重亲吻,又急又凶。仇薄灯仰起头,自披雪的斗篷里艰难挣出手,环住一天没见的恋人。
“阿尔兰、阿尔兰……”
直把人亲得几乎窒息,瘫在怀里,图勒巫师才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一声一声,低低喃喃。
仇薄灯含含糊糊,发出几个鼻音,算是回应。
彩绘铜盆被火光照出一圈蒙蒙光晕。沾雪的斗篷胡乱落在地面,堆成一团。冒雪偷偷溜到山顶鹰巢的少年被熟悉的温暖怀抱裹住,他的红鸢目标太大,半夜飞容易被发现,就贿赂雪山的黑羽神鸟,让它带自己飞上鹰巢。
为此冻得指尖通红。
图勒巫师握住他纤细冷硬的手指,让它们悟在自己心口。
仇薄灯缓过气来,不客气地把同样冰冷的脸蛋也贴了上去,小声问:“我爹他们揍哪了?”
图勒巫师不回答,只抱住他,亲来亲去。
“别……一会还得回去……”
环住身侧的手臂收紧,下颌压在头顶。尽管看不到表情,但仇薄灯知道这人的唇线应该抿直了……委屈了。白天被捧不委屈,被迫分开不到一天,听到还要回去,立刻就一声不吭委屈了。
仇薄灯迟疑片刻,轻轻咬了恋人一口。
两人一起滚倒在毡毯里,衾被胡乱拱开,仇薄灯钻进图勒巫师的怀里。
“明早记得早点送我回去,”他悄声道,“得赶在我娘发现前。”
图勒巫l师闷闷地,答应却不愿意出声。
衾被底,昏暗中,丝绸系带流水般散开。
图勒巫师的手指陷在仇薄灯的脸颊边,两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带着克制与偷偷越矩的意味。
他像只焦躁不安的大猫,平日就够粘人了,被迫分开大半天后,越发粘人得厉害,并且急于用自己的气息标记自己饲养的主人。他闷不吭声,有够委屈的,以至于仇薄灯的底线一退再退,最后不留在看得见的地方就任由他去了。
其实不止图勒巫师不适应得焦躁,执拗想留下自己的气息。仇薄灯也不适应。
回到金乌神舟上,明明房间摆设和以前在东洲一般无二,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始终笼罩自己的气息不在,会牢牢禁锢他的手臂不在,再暖和舒服的衾被,也不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呼吸……
直到风雪重新落下,才能安心睡去。
………………
天色未明时分。
猎鹰在窗外叫了两声。
仇薄灯被图勒巫师轻轻推醒,他咕哝抱怨两声,凑过去胡乱亲了几下和自己一样不大高兴的恋人。
要出门时,图勒巫师拨开他颈后的头发,在领口下方,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衔住一小块,反复研磨,留下个看不到的标记。许久,才不大情愿地松开,悄无声息地将他送回金乌神舟。怕被发现,仇薄灯没敢让图勒巫师上舟。
自己轻手轻脚,猫到房间门口。
刚要推门进去,背后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仇薄灯吓了一跳,一扭头,薛素雪无奈地看着他。
“娘,人吓人吓死人。”仇薄灯心虚得视线四下乱瞄,强作镇定。
薛素雪推开房间门,找了张椅子坐下,招呼他过来,问:“真那么喜欢他啊?”
“嗯。”仇薄灯没想到亲娘如此直截了当,迟疑一下,老老实实点头,“喜欢。”顿了顿,小小声补充,“很喜欢很喜欢,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薛素雪看了他一眼。
他在椅旁的软毯上跪坐,将下巴搁在椅子的扶手上,偷眼观察薛素雪的神情,见她好像没生气,便轻轻晃她的袖子,拖长音:“娘——”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薛素雪揉了揉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你让娘怎么放心?还是完全没听过的部族,吃穿住行都不一样……”
“阿洛是雪原的王,”仇薄灯抬起眼,“他是为我去做的……我想要雪原的大格萨,他就为我去打血盟战,送我缀满图腾的衣。娘,只有他会为我在篝火边熬鲜羊乳熬上百遍,怎么挑剔都不生气……”
薛素雪的神情微妙了一下。
熬个羊乳,都能挑剔上百遍,这种事,还真是只有她儿子干得出来的……这都能接受,也确实是不容易。
仇薄灯不好意思咳嗽一声。
“阿洛是最年轻的雪域王,是杜林古奥的主宰,是天生萨满,是唯一一个十六岁就从密窟活着出来的人。别说整个雪原了,就算是整个十二洲,都是数一数二的了。嗯,就比娘和爹差一点…”仇薄灯唯恐娘亲觉得图勒巫师不够优秀,急急历数图勒巫师的战绩。
薛素雪打断他,轻声问:“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仇薄灯一怔。
他仰头,薛素雪低头,目光柔和。
“嗯。”仇薄灯鼻尖有些酸涩,认认真真回答,“开心。”
薛素雪揉揉他的脑袋:“那行,娘去和你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