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第一世家的小少爷对荒兽不算太陌生。
毕竟,仙门顶级的天兵兵魂、兵骨,都来自荒兽。
荒兽兽皮、角筋骨等材料,在东洲钱庄,已经无法按黄金竞价,而是直接以晶石矿脉进行竞价。价格如此高昂,和荒兽的凶悍,稀少有关。如今十二洲,除了西洲极原外,绝大部分荒兽都消失了。
唯独雪原特殊的环境,将它们保留了下来。
刚到雪原时,飞舟失事,接住小少爷的红凤,以及与图勒部族共生共存的猛犸,都算其一。除此之外,雪原还有大量的荒兽遗种,因为性情暴戾嗜血,所以又被称为凶兽。
它们是在雪原生存的巨大挑战。
英雄王库伦扎尔要求各部各族团结,便是源于此。每到冰季,食物短缺,凶兽就会袭击牧民群聚的营地,推翻栅栏,对牛马羊大开杀戒。部族的勇士们一旦不团结,就无法应对凶兽的进攻,帐毁人亡。
一些小部族,总人口不到二三十帐,独自难以对抗荒兽的袭击。
他们就会联合临近的部族,形成一个小型的结盟。比如青马木部与查玛盆地南部地区的一些小部族组成的“查南十三部”。这些结盟的小部族,平时分散开,各自放牧,等到冰季到来,就会东迁到一起。
《四方志》中记载的“格萨歌”,唱的就是:
一个勇士,一匹骏马,永远无法单独和可怕的凶兽对抗。
快快联结你的兄弟姐妹们,大家一起拿上弓箭和长枪。
可图勒巫师在密窟里,显然可不能会有协助者。
怪不得图勒部族将密窟封印了这么多年,自库伦扎尔以后,再未开启……是,嗜血暴戾的凶兽,不可能再对如今的图勒首巫构成威胁,可当年独自活在黑暗洞穴里的少年呢?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天生勇士。
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挣扎。
“……失败的人,最后怎么样?”犹豫片刻,仇薄灯抱着图勒巫师的脖子,小声问。
图勒巫师平静回答:“祭品。”
仇薄灯一怔。
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选出来的孩子,如果不能自己活着爬出密窟,那他就不是天生萨满,而是部族献给荒兽的祭品——就像远古的蛮野时代,人们把战败的俘虏钉在树干上,献给山神。
火光照着石壁。
一尊尊生满青苔的原始时刻面目模糊,介乎天神与妖魔之间。一幅幅彩绘壁画的金漆灼灼生辉,介乎经文与诅咒之间。
原始野蛮,血腥圣洁。
这就是雪原的生存法则,透出长篇叙事史诗的残忍风格。
仇薄灯想起图勒巫师一身暗沉的伤疤,想起他**上身坐在火光下,像一块经由风雪打磨过的苍白岩石,唯有火光照上去,才能反射出一星半点的微光——他自己好像习惯了,像雪原的部族接受风雪一样,接受磨砺和艰险。
“可我不喜欢,”仇薄灯把头埋在恋人的身前,“它那么多次……那么多次,置你于死地。要是你没活着走出来,我上哪找一个我的阿洛,我的胡格措呢?”
他轻轻说出一个数字,图勒巫师停下脚步。
少年贴在颈侧,呼吸出来的微弱气流,羽毛一样,落在大理石般冰冷坚毅的肌肉上,又暖又热……一次又一次的迷乱与浑噩,阿尔兰不知何时,记清了他的伤痕——沉沦的不止他一个人。
仇薄灯安静了一会儿,开口:
“我想做一件事,阿洛。”
石窟寂静。
只剩下少年轻而坚定的声音。
祭坛的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图勒巫师苍冷的手,手背的青色筋络——他站在原地,紧紧扣着自己的阿尔兰,用力得几乎像要把阿尔兰活生生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仇薄灯却环住他,脸庞贴着他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布料底下硬悍精韧的肌肉。
以及剧烈到可怕的心跳。
沉默许久,图勒巫师掰过他的脸。
“别拒绝我,阿洛,”明红的火光晕在少年精致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眼睛无比明澈,“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图勒巫师一言不发,以带着刀茧的指腹按上说出那些话的唇瓣,来回碾磨。
随即重重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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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山河破碎,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一越过索达姆喏河,地势就陡然拔升。群山像从地里拱出的龙骨,高高地托起一片巨大的、白色的、高原。这片空白的高原,在堪舆图上,就像一片被群龙守护在怀中的圣土。
第一支抵达极原的飞舟,自地平线上升起时,站在甲板上的修士们,几乎同时听到自己和他人的惊叹。
太美了!太壮观了!
霞光自天际而来,雄奇的画卷在一瞬间,在所有人面前铺平!展开!
暴雪刮过群山,被嶙峋的山脊割成一片流动的白尘,犹如一匹匹巨大的披拂在山上的雪白面纱,随着急风起伏卷动。红日侧转,倾泻,喷薄,将它们一一镀染成金的、红的、橙的。与漆黑的山石碰撞融合。
天与地无比的高远,世界无比的巨大,群山与红日携裹着亘古不变的圣洁与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