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不安,或许是因为得到许可,图勒巫师倾泻在仇薄灯身上的情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激烈,更具有毁灭性……而出于某种近乎悲悯的情绪,仇薄灯睁着眼睛,承载了一切。
这实在是个太过艰难、也太过危险的选择。
——他的神智被一块儿淹没,一块儿冲毁了。
图勒巫师抬起他的脸时,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眸光溃散,透出被雨洗过般的濛濛水色。它们茫然地、模糊地印出书页的字。
久久无法聚焦。
“……阿尔兰,胡格措,阿库拉伊。”
图勒巫师低低地念。
他冷沉如雪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分轻轻的哑意,像雪沿着铅灰的瓦滑落,一簌一簌,落到行人的发上,肩上。
仇薄灯无意识跟他重复。
“阿尔兰……胡格……”
图勒语系的发音好低沉,小少爷发不出那个连接的短促喉音。
图勒巫师拉起他的手,慢慢含住,让他的指尖探入自己的咽喉,指腹轻触自己的舌根,让他清晰地感受那个音节的震动。即使是这样,依旧有些神智不清的小少爷还是发不好那个音。
图勒巫师耐心地纠正他。
他轻轻捏住仇薄灯线条清丽的下颌,迫他张开口……覆盖刀茧的手指抵上少年嫣红莹润的唇、深入、一直到压住温热的舌根……少年喉结滚当,磕磕绊绊,跟着发音……错了,略微有些粗糙的指尖按住发力错误的舌面……
气流自指尖流经指背。
在图勒巫师苍白的手背呵成细密潮湿的白气。
最终,小少爷在哭出来之前,发对了短促的音节。
“……胡格措。”
他噙满泪水,含含糊糊。
图勒巫师抽出手指,温柔地吻他,吻他的唇角,吻他的牙齿,吻他发出正确音节的舌喉。
他吻得又轻又深。
仇薄灯稍微清醒一点的思绪又被夺走了,只能无力地倚靠在图勒巫师的怀里,睫毛凝结晶莹的泪珠,直到快要窒息才被放开——他模糊地,还记得不能哭,否则,图勒巫师会害怕,于是始终努力不染眼泪掉下来。
泪水溢满少年秀气的眼眶,明明快要哭出来,还在费力噙着,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
乖极了。
也可怜极了。
图勒巫师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打算要他继续学了。
他误会错了图勒巫师的情绪,艰难地,克服自己的战栗,凑到图勒巫师的脸颊边,把下颌重新抵在男人的颈窝处。
意思大概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别怕。
——仇家犯了个错。
他们就不该把小少爷养得这么好,更不该把他护得这么好。他骨子里的天真、圣洁,到现在都还没有被世俗的险恶、戾气摧毁过。在刀光剑影的人间,他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什么脏的丑的,全没有沾染过。
如果有人给他以纯粹的善意,他就会回馈以同样纯然的善意。
仇薄灯还不太能明白,图勒巫师给他的是什么。
只好先尽自己所能的安抚他。
暖红的火光照在少年莹白的脸庞,边沿晕出一道浅浅的光线。和金漆赞卡的圣画如出一辙。
图勒巫师的手悬在空中。
许久,以指尖拨开一缕沾在他脖颈侧的头发,放到唇边,吻了吻。
圣雪山高耸,巍峨。
主峰高处的黑石崖上透出一点灯火,被逐出屋子的苍鹰蹲在烟囱外,缩着脖子打瞌睡。期间鹰巢的主人推门出来过两次。第一次,苍鹰还会不死心的,落到地面,跟在主人脚边,试图混进去。
第二次……
苍鹰直接蹲在烟囱边一动不动。
它算是彻底明白了:自打那个漂亮的小少爷住进来以后,木屋就再也不是它随随便便,能够飞进飞出的地方了!
鹰巢的主人们在休息。
他们连为一体,躺在同一张毡毯,盖着同一张衾被,侧着身,面对面睡着。仇薄灯的唇瓣是红的,眼尾是红的,睡相很乖:头枕在图勒巫师的手臂上,呼吸落在图勒巫师的颈窝,小臂收在胸前。
手背贴着图勒巫师的心脏。纤细的手指微微蜷曲。
无名指戴着镶嵌银蓝雪晶的戒指。
外边很冷,里边很暖。
少年睡得正沉。
图勒巫师一动不动,让少年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的臂弯里,在看书。
罩上铜罩的火,光线有些暗,模糊照出他们枕边的《双原解字集》。
……阿尔兰,胡格措,阿库拉伊。
古老的雪原上,生长着名叫阿尔兰与胡格措的天赐神木。它们破开冻土,相伴生长,互为侣伴。哪怕分处一座的山的两边,只要有一缕光,一线水,就会竭尽全力向对方伸展枝干,直到根与枝与叶,死死交缠。
若有人伐掉其中任何一棵,另一棵很快就会跟着倒下。
不管它的根扎得多深,枝干长得多粗壮,叶长得多茂盛。
图勒人喜欢它们的忠诚和坚韧。
用它们称呼在一起的人。
图勒巫师的视线落在“阿库拉伊”,过了很久,他用空着的一只手,翻到另一页——不需要做记号,他也能直接翻到的某一页。
……阿温贡。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