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只有两个季节:
雪季与冰季。
冬牧队伍回来得很及时,大寒潮让今年的冰季格外严酷。最后一缕极光消失在正西的地平线后,太阳从天空隐去踪迹,穹顶变成一片雾茫茫的镜子。雪原被白色的幽暗笼罩,山脉起伏成模糊的线条。
白惨惨里。
圣雪山亮着一点暖黄的光。
薪木在彩绘铜盆里燃烧,火光熊熊,照得厚实柔软的毯被格外暖和。但屋外风一波一波地刮过山崖,风声凄厉无比,叫人打骨头里透出寒气。
沉睡的仇薄灯下意识缩了缩。
恨不得跟热源融为一体。
图勒巫师低头。
小少爷缩了缩,挪了挪,整个儿埋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呼出小小的热气,像团在主人怀里焐暖的猫。
一缕发丝垂在小巧的鼻翼边。
发丝随气流轻微起伏,时不时触碰鼻尖,扰得酣睡的小少爷坏脾气地蹙起眉。图勒巫师抽出手,替他将那缕头发拨开,别到耳后。蹙着的眉终于松开,他就把脸往暖和的被子里又埋了埋。
贴得离男人的心脏更近了。
也许直觉告诉他,所有的温暖都来源这里。
图勒巫师隔着衾被环住仇薄灯清瘦的脊背,习惯性一寸一寸巡视自己的领土……当男人的手指落到最后几节骨嵴时,少年刚松开的眉就又秀气地蹙了起来。再往下,甚至在梦中吸了口气。
这回,连睫毛都难耐地颤了起来。
他小小地咕哝一声。
是中原话。
图勒巫师记得,第一天晚上,握到他的伤时,他就低低地喊这个音节。
大概是真的被欺负得太过火,哪怕图勒巫师放轻力道,仇薄灯的眉依旧蹙着,仿佛在梦里被唤醒了这几天吃下的苦头,下意识呜咽了一声。图勒巫师以指腹抚摸他白净的脸颊,轻柔地哄他。
不哄还好,一哄他更委屈。
别过脸耍脾气。
“恃宠而骄”简直就是为他造的。
只是,他窝在图勒巫师怀里,睫毛被泪水打湿还没干,脸颊的也还没全褪。别过脸时,衾被松开,露出一小节伶仃的脖颈,满是被吻过、被衔住、被轻咬的红痕,深深浅浅……全布在素净如雪的肌肤上。
罪魁祸首把他的头发拨到一边。
那些痕迹顺着漂亮纤瘦的颈椎骨向下延伸,消失在温暖的衾被里。
确实是可怜极了。
图勒巫师环住仇薄灯,侧过身,让他先垫着蓬松柔软的寒羽衾被睡。过了一会,才回来,重新将少年抱起,放到自己身上。
他带了个瓦盅回来。
盅盖推开。
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雪原能够吸引诸多世家的注意,与它特殊的自然环境,孕育出的特殊资源密切相关。极寒与冻土,对任何生命都是种残酷的考验,就算是普通的橡木,生长在雪原,都比其他洲坚硬不知多少倍。
单就木料这一项,就足以令进展缓慢的飞舟术,迎来新的突破。
更不用说其他唯独雪原才有的天材地宝了。
骨玉戒旋转。
微冷的雪芸绕过起伏的图腾、字母、花纹……
仇薄灯曾经诧异过,图勒巫师给他用的药不比仇家重金向医庄购买的梅花膏差。
可若他知道,医庄视若机密的药引是什么,就会明白其中的缘故了——雪芸,一种只生长在极原的苔藓。每年,私贩商队不惜多走好几百里路,自冰碛原经过,为的就是刮走依附在石面那一层小小的不起眼的苔藓。
“呜……”
睡着的少年忽然发出又腻又甜的鼻音,他在梦中缩起肩膀,想要挣开。
鹰巢的主人按住他的肩角。
彩绘铜盆里,劈碎的冷杉木一根一根,被烧得通红明亮。淡金、暖黄、橙红……变幻的火光照在蓬松的衾被上,被面微微起伏,凸出成年男子的手骨。
少年的鼻音很快便成了急促的喘息。
间杂小小的呜咽。
很快,他还没干的眼睫毛就又挂上了晶莹的水珠。他仿佛在梦中也睡得难熬极了,拧着眉,咬着唇。
本能地蜷起身。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清脆的金属声……一条从衾被下延伸出,堆叠在毡毯上的链子被拖动。金环与金环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环角光芒跳跃,倾斜着,在墙壁印出一排斜斜的光点。
忽然的,光点猛地、剧烈地移动了一下。
少年搭在男人肩处的手指猛地绞紧,又猛地虚脱,软软地搭垂下来。
图勒巫师收回手。
雪芸的清香渗透进羽绒的缝隙。
屋外的风渐渐小了下来。
白雪落在屋顶,发出沙沙的声音。暖洋洋的火光里,……雪原的苍鹰将它毛茸茸的小雏鸟,笼进自己温暖的羽毛里。小雏鸟在梦中,狠狠地、狠狠地啄了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