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那儿简陋,床板硬,有老鼠还有臭虫……”生怕沈彻多想,他忙不迭又添了几句。
“……”
沈彻顿下脚步,回身打量着他,“那有什么,从前在军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他一个糙汉子,还真没有那么矫情。
“是,”祁风拧了拧眉头,看样子沈彻应该是没听出自己的话外之意,“殿下,那苏姑娘……”
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皇兄身在天牢,京都更无亲眷可托,我已修书给她远在青州的舅父。”沈彻收了话,脸上神情复杂。
“可……”祁风欲言又止。
“过些日子,我自会同元初解释。”沈彻早瞧出祁风的心思,索性开口先回话。
这还是自己从前认识的沈彻么?望着他走出好一段路,祁风才回神跟上,“殿下,待卑职替你收拾被褥。”
姜元初不知道沈彻去了祁风的住处,想着腰酸没那么厉害了,就要下榻。怀绿从外头进来,迎住她的去路,“娘娘要去哪儿?”
“我去殿下那边瞧瞧。”她实诚地回话。
“娘娘,要不改天吧,奴婢听祁将军说起,殿下这些日子公务缠身,怕是心情不太好……”不好明说,怀绿只得旁敲侧击,极力阻止,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那我更要去了,”她道,“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可是娘娘,你真的不能去。”怀绿知道她误会了话里的意思,连忙追上前。
“我就去一会子,量一量身段就回来。”她依旧不懂怀绿焦虑的原因。
“娘娘……”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再是反应迟钝的人,一来二去也能察觉出怀绿怀疑的举止。
“没,娘娘我陪你去吧……”她往前一步,扶住姜元初的胳膊。
“不用,我是偷偷去量,断不能叫他发现了……”她莞尔道眼里露出不经意的爱意。
眼睁睁看着姜元初出了门,怀绿在后头闷得直跺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可以阻止的万全之策。
“阿彻……”门敞开着,屋内静静的,香炉上的熏香还在燃烧,淡淡的香味。
向来守在门口的祁风不在,也没看到沈彻的身影。会不会是太累,还没起身?姜元初抱着这样的念头,径直外内室里头走去。帘门轻掀的同时,里头有只白皙的玉手也搭了上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把她吓了一大跳,松了手,微微后退,轻问道,“谁在里头?”
听声音是个女子,院里也有不少的丫鬟婆子,除了收拾屋子,沈彻很少让她们进屋。没有吩咐,她们也没有大的胆量胡乱闯入,由此可见,是沈彻应允的。
依旧是几声薄弱的低咳,帘子被轻轻挑起,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无神的双眸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姜元初心一沉,也同样静静地打量着她,连呼吸也变得拘谨了不少。
是画中那女子。
莫说容貌十分相似,七八分也是有的。
她的心再次跌落万丈深渊,对眼前人和事毫无头绪,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敢问姑娘是?”
“小女姓苏,名文茵,”语气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尽管身子虚弱,却挺得笔直,浅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靖安王妃罢……”
“小女见过靖安王妃。”
一直想不通沈彻为何对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冷漠,眼下这个谜底倒是不攻自破了。还真有上天入地的本领,竟找了个样貌相似的人。
“阿彻在里头么?”她问,双手死死地拽住裙摆,心扑通扑通地跳,强忍镇静。
“娘娘亲手制作的熏香,费了不少心血罢……”看着姜元初的目光落在香炉上,苏文茵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侧过身,“娘娘自个儿进来瞧瞧……”
千言万语抵不过眼见为实,苏文茵很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就不进去了,”她苦笑了一下,“苏姑娘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苏文茵下意识护住腰腹的伤口,“多亏殿下出手相救,事出突然,未来得及相告,还望娘娘恕罪。”
“苏姑娘同殿下已是熟识多年的旧友罢?既是朋友,更无需见外。”
“算是吧,小女是同殿下一块长大的。”
声音虽轻,却如五雷轰顶。那样的交情,又是相识几个月可以抵得过的?她心中溃不成军,脸上倔强着,当做不在意,“苏姑娘好好休养身子。”
这些日子的疲惫通通攒在了一起,原先彻夜难眠的沈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待看到脸上写满委屈愤懑的姜元初时,才知道自己来晚了。
“元初……”他轻唤一声,抓住她的手。
冰冰凉凉,没有半点温热。
“妾身给殿下请安。”她福了福身,眼神闪躲,试图想将手收回来。
“手怎么这么凉?”他紧握住揉了揉,满眼心疼。
“若没什么事,妾身就不打扰殿下了。”她不敢抬头,生怕眼里的委屈会夺眶而出。
远远的疏离感,让沈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安抚道,“她是沈放未过门的妻子,亦是我亲嫂嫂,你不要胡思乱想。”
嫂嫂二字未免太牵强了些,若真是嫂嫂,更应避讳才是,怎么还留在寝居住下了?王府不是没有空院。
“殿下无需同妾身解释这许多,妾身也更不会胡思乱想。苏姑娘是殿下的嫂嫂,于情于理,妾身也该唤她一声嫂嫂才是。”她终于抬起头来,笑容在脸上漂浮着,很是无力。
从看到苏文茵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沈彻心里的那个人本就不是自己,只因容貌相似,便得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宠爱。
而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本以为沈彻根本不会解释什么,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多奢求什么。
就是嘴里有点发酸。
“元初……”骤起的西风卷离地上零碎的枯叶,将她瘦薄的身子衬得越发孤单。恍然间,沈彻觉得脸上被什么抽得生疼,紧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她。温热从她的锁骨缓缓延伸开来,蹿进心窝,宽阔的胸膛紧紧贴住她的后背,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她蓦然地想起缝到一半的氅衣,回过神来,紧紧拥住沈彻的腰身,指尖在背后比了比,心中暗暗记下,而后慢慢地从他怀里抽离,“你好好照顾她。”
是她,而不是嫂嫂。
怀里的温柔一下子没了,灌进凉凉的西风。什么都没说,但失落几乎要溢出眼眶,头一回,沈彻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娘娘回来了?”怀绿早等得焦躁难安,看到她远远迎面而来,眉眼浅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殿下呢?”
“我都说了,就是去量一量身寸,很快回来的。”语气平静地让怀绿害怕。
“娘娘若是心里难受不妨说出来,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
“有什么让我好难过的?”她停下手,径直发问。
不是去了沈彻那边吗?难道没瞧见?怀绿也是一愣,“没什么,可能是奴婢想多了……”
“娘娘累了吧,奴婢去给娘娘斟茶……”生怕被追问,怀绿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她坐在花窗前,借着外头照进来的光亮,慢慢起针,熬到怀绿离开,才垂下手去,看着指腹上的针眼,悄悄留下两行清泪。
但很快抹掉眼泪,沈彻都这么说了,她还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应该信他的,自己又在这里较什么糊涂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