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比陶心荷躬下更低的姿态,诚心诚意感谢这桩婚姻,体现在他柔柔地拉拽红绸上,希望能令佳人感觉到。
“礼成!”傧相的宣告比陶心荷预想的要迟那么几息,不过好歹是完成了,她不动声色吐出屏息的那口气,缓缓直起腰背,回复到木桩子一般的站姿。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侧高挑清瘦的男子朗朗出声:“我,顾凝熙,愿在大婚当日,向陶氏新妇许诺,永为夫妇之好,一心白首不离。”
这好像不是仪式应当有的环节,陶心荷不明所以,不安地紧拽住红绸,指尖微微颤动,不晓得这等微不可查的发抖是不是传到了顾凝熙的手中。
顾凝熙再扫一圈周遭高低胖瘦不同的瓦片子脸面,深深吸气,放大声音说出内心深处的言语:“我们夫妇,一生一世一双人!”
陶心荷的镇静终于被破坏,她猛然转头看向并肩而立的侧面方向,却想起盖头遮面,看不到顾凝熙许诺的神情。
金玉首饰被她这股突然的力道带动相互碰撞,“叮当”做声,完全失了她理想中的娴雅之风,陶心荷却一点儿不放在心上了。
她只想知道,自己方才有没有听错,难道是女子盼望专一如同鸳鸯的愿望太过强烈,产生了幻觉?
很快,手中异样传来,陶心荷细细品味,居然是顾凝熙以绸为信,抖了七下,如同无声重复“一生一世一双人。”
宾客们啧啧赞叹,让陶心荷确认,顾凝熙确实刚刚发出了惊人之语。
她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不敢置信、喜出望外、半信半疑、引为知己的感觉轮番涌上心头,甚至相互勾缠。
她以为,通过媒人传话,这位未曾谋面的丞相嫡孙、青年俊秀顾凝熙夸赞她“勇毅担当”,已经是她得到的最大肯定了,她投桃报李提前嫁来,婚礼带出了为婆母冲喜的意味也不介意。
没想到,爹口中“榆木疙瘩”、不通人情世故的顾凝熙,居然能够给她这么大的一份惊喜。
“一双人”的承诺力度有多么重大,从在场宾客有人抽气、有人大声赞叹、有人热烈拍掌可见一斑,气氛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陶心荷想哭,眼眶发胀,好歹想起新婚当日哭泣不吉利的旧俗,微微仰头,盖头随之簌簌轻抖,她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将感动化作了心底没有出声的许诺——君以重诺待我,我必酬之报之,伴你终生。
因此,从新婚当日起,陶心荷就是怀着隐秘的感恩、体贴、还奉心思,无怨无悔为顾凝熙做了三年多的贤妻。
直到他开口说要纳妾。
那一刹那,陶心荷才明白,原来只有自己还留在夫妇相守的美梦中,顾凝熙已经脱身而出另觅他处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登时成了只困顿住她一个人的笑话。
陶心荷慢慢抬头,迎上站着的顾凝熙的眼眸,多么灿然生辉的一双好眼,可惜她明明知道,任凭顾凝熙如何专注,都接收不到自己视线里的情绪。
由“纳妾”想到如今的局面,顾凝熙和莫七七在共同照顾他的祖母,自己也要与程士诚试探着往前走,今日还要撮合妹妹与少年,美好的、热烈的婚礼回忆就此消失。
她终于开口,脆生生的:“顾司丞,你的追忆没有必要,只是平白费去你我时间而已。破镜重圆,亏你好意思提及,哪里来的脸面?”
陶心荷从内心来说,真的是要理直气壮反问顾凝熙,以不屑语气让他认识到他的提法有多么荒唐可笑。
然而,从“破镜重圆”四个字吐出口开始,她不自觉带出了微微的颤音,到了“脸面”收尾,嗓音已经低哑难闻,下唇轻轻发抖,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心绪。
顾凝熙焦急之下又向前一步,鼻端的香气更加浓郁,熏得他晕头晕脑:“荷娘,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以为陶心荷的言语颤音是因为哭腔。
“谁会为你哭,自作多情!你又看不到,凭什么这么胡乱猜测我在哭,还有,不许再叫荷娘了!”陶心荷一口气发泄完,声音回复了爽脆,像是被气急了。
顾凝熙连连点头,从善如流:“没哭就好。你让我叫什么,便称什么都好。反正,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我家娘子,陶居士。”
陶心荷这时才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顾凝熙的吐息尾巴尖都能被她面皮感知到,瞬间她的双颊染红,又羞又恼,抬手推顾凝熙胸口一把:“让开,这么不知礼么?”
顾凝熙顺势侧了身,立在她左近,咬唇几息还是没忍住咳了出来,嘶哑连绵,然而他却急着说话,抬袖掩唇边咳边说:
“陶居士,方才说了一半我的心路变化。我知道自己处事不周全、认人不准确,在莫家义妹、顾凝然的问题上温吞软弱,缪误连连,才推远了你。我在努力改,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呛咳声中,顾凝熙郑重提道:“其实我也知,现在就提破镜重圆为时过早,你还生气伤心,对我失望着,对不对?那么我想求的,是你允许我追求你的机会,看我表现的机会,我能求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