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目的昭然若揭,无非是为了催他交出证据,助顾凝然定罪。
程士诚既有鱼儿终于上钩的快慰感,又有杂草难除、伊人心难占的酸楚感。
一顿陶心荷首肯的共进早膳过后,程士诚用自己的行动,换到她派人送来的亲笔信函:
伯爷光明磊落、智勇无双,是我平生仅见的威猛男子,令我印象极深。
今日所求?属非分,不该由我出面。实在是想到顾凝然便觉食不下咽,并无一丝维护顾司丞之意。我冒昧登门相扰,伯爷却对我予取予求。
衙门受理了伯爷交出的铁证,消息传开,明眼之人谁不称快?
蒙伯爷不弃我蒲柳之姿,孜孜以求,令我受宠若惊,多番应对时有不当之处,在此一并致歉。
我乃身份尴尬之人,和离之妇与弃妇无异,世人鄙薄。然我心有乾坤,愿独善其身,不负人生。
?将独行蹒跚,此时却想轻问伯爷一句:能否等我除尽杂草腾空心扉,忘却前尘往事,与君放眼未来?
程士诚将这笔簪花小楷字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深恐自作多情,理解错了阿陶的意思。
直到他能倒背如流佳人信函,才彻底确信,陶心荷是在谢他之外,同意了他的追求,表示未来有可能与他携手余生!
程士诚满心甜蜜,将信纸贴在胸口,喟叹一声:“守得云开见月明。”
顾凝然是好跳板啊!
当然,顾凝熙先被宗族背叛,后自惹顾老夫人麻烦,乃至递状纸告发顾凝然,一步步将自己置于悬崖峭壁边缘。顾凝然若不被定罪,他就会成为无端挑事之人,陷入万劫不复、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的窘境。
届时群议沸腾,皇上都未必保得住他或者未必会保他。丢官去职都是轻的,顾氏宗族若举全族之力出面数落他什么罪状,顾凝熙作了反面典型,抄家流放也有可能。
毕竟?朝有过这样的先例,官员被宗族举报贪污/舞弊,罪加一等。
顾凝熙的这些最坏可能,程士诚看得分明,陶心荷肯定更是反复思量琢磨过的。
多半勾动了她的不忍心肠,憋了两日,也许知道顾凝熙依然昏沉,无力改变局面,这便打着整治顾凝然的旗号来寻他,授他以柄了。
即使这样,那又如何?阿陶松口了!
程士诚为这个进展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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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荷的心路历程,恰如程士诚所想。
此人毕竟曾是风月老手,且三十多年的人生历练,让他能揣摩到矜持内敛的陶心荷幽微心事。
大约是顾凝熙一辈子都比不上的才能吧。
程士诚大约是懂她的,然而陶心荷总觉得,此人对她有猫戏鼠一般的拿捏之意,像是要诱导、劝哄她按照程士诚的意思去生活。这也是她竭力抗拒他的追求的原因之一。
顾凝熙呢?他可能连自己都不懂,遑论理解旁人。不然,他又岂会颠三倒四,忽而认义妹、忽而要纳妾?忽而愿和离,忽而要追妻?
在处理顾凝然的事情上,他的行止,更是存有许多可商榷之处。
陶心荷相信,若是程士诚易地而处,会在不动声色间就按死顾凝然,绝不至于付出被捅一刀的代价。
然而,就是这样的顾凝熙,让陶心荷相处起来无比放松。
在他面前尽意挥洒理事管家的才能,与他在宴席间同进同出、凝视男客,不怕被批评夺人风头,更不担心被压制。
私下里,陶心荷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些惊世骇俗的言论,转身在旁人面前摆出当家夫人的端庄老成范儿,顾凝熙从没有嫌她表里不一、两面三刀。
所以,陶心荷才会以他为知己,不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那种知己,而是信任她、放任她、甚至依赖她的另类知己。
当然,莫七七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陶心荷如今想到莫七七,没有多少烦厌之情,反而觉得这是个颇有野趣的姑娘。
可是,程士诚的提醒如同诅咒,在陶心荷耳边时时响起。下一个呢?能被顾凝熙看清楚脸面的下一个人,又会是谁,会是什么脾性?
对于莫七七,顾凝熙没有因特殊而生喜欢,那么对于下一个呢?
陶心荷念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忍着脖颈如坠千斤的僵硬,写废了五六页精致纸笺,终于完成了她送出去的信函,表达了想要重新开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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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金乌西坠,顾凝熙昏迷三日有余,终于大梦初醒一般,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第一句话是:“祖母还好么?”
第二句问:“我又昏倒了?没有告诉荷娘吧?她来看过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