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心乱如麻,形之于外,脖颈像是被压了千斤重担,抬都抬不起来,只是勉强直立撑着架子不倒而已。
三名大汉推推搡搡,出了一人跪倒在陶心荷脚边,“砰砰”磕头,将心神不宁的陶心荷惊骇了一跳。
“说说吧。”陶心荷声调奇异的冷静,她总觉得,顾凝熙突然落水,与顾凝然脱不了关系,也与眼前三个仆从大有关联,就等着他们主动交代呢。
老顾府仆从说得颠三倒四,实在是他自己也不明情由。昨晚他们三人被挑出来,一夜没睡,跟着然大少爷清晨出城到这里,又递纸条又蹲守,然后按照然大少爷要求来河边逮人,却发现是熙二少爷。
堂兄弟俩见面就吵,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很快动起手来,他们听命于人,稍稍拉了拉熙二少爷,谁知道然大少爷突然动了刀子!吓煞人了,他们都僵在原地。
紧接着熙二少爷死死抱住然大少爷,两人撕扯着翻滚落入河中,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壮汉们都以为自己跟着主子出来,主子突然淹死,他们也死定了,谁知道天降救兵,陶府来人捞出了主子。
“熙少夫人,事情就是这样,小的们也不想这样,不能怪小的们。然大少爷,能活吧?”
听着对方最后这句话,陶心荷心头火气再抑制不住,冷凝脸色,硬下声调驳斥道:“你们忘记了,顾凝熙也是丞相嫡孙么?谁给你们的胆子去扒拉他?老顾府是奴大欺主了?即使我不再是顾家人也看不过去,你们等着被处置吧。”
远处的另两人听见,仿佛突然被激起了胆色,顶嘴道:“陶……陶……您都不再是熙少夫人了,我们老顾府事情,您管不着!我们做奴仆的,还不是听命于人,谁知道他们兄弟俩怎么回事,隐约听一耳朵,是抢女人呢。您凭什么管?”
陶心荷一时间哑然。
方才那瞬间,她可能真以为自己还是顾凝熙娘子,为他抱不平喊委屈,此时被粗鄙的、话都说不利落的别家下人指出症结,陶心荷才恍然,其实房内躺着的两人,都与她无关。
不待她蹙眉重整旗鼓,斥责下人没规没矩,屋里的大夫摇着脑袋、撮着牙花子踏出门,用一口土音问:“里面人的亲眷在哪里?我跟他说说情形。”
陶心荷扫视了两眼周遭,眼尖看到三妹陶心蔷在这个下人套院门口探头探脑,没好气地招招手让她大大方方进来。未婚的大家闺秀,做出好奇打探样子藏头露尾,纵然这里没有京城熟识的人,也不好看啊。
然后她深吸口气,对大夫说:“他们二人在我们暂住的庄子旁不幸落水,虽非亲眷,到底认识,大夫有话尽管对我说。”陶心蔷紧跑几步过来,挨靠着陶心荷,扑闪大眼睛看着大夫,把个村汉弄得面红起来,险些忘了医嘱。
听着美貌少女连声问:“大夫,听说里面人落水了,严重么?”大夫用目光绕过陶心荷和陶心蔷一圈,感叹五官就能看出是嫡嫡亲的姐妹俩,姐姐眼睛细了些,唇薄了些,好像不如妹妹顾盼有神那么出彩,却自有气度,像是冬天开在高高枝头的腊梅花。
惊觉自己作为医者却走了神,大夫赶紧看向别处轻咳两声,说起正事:“没插刀子的那人,情况还好些,也就是脸上身上有些拳脚印子,呛水伤了些肺腑,老夫开个药方,给他灌下去清润清润,醒来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另一位……”
努力忽略远处老顾府三名仆从闻言各自念佛的噪声,陶心荷连冷眼都没空分给他们,不自觉捏紧三妹握着她的手,咽喉发紧发疼,力持镇定问道:“另一位如何?”
大夫叹着气说:“另一位可不太妙。那匕首扎的位置不好,紧靠心脉,老夫看了半晌,试着上手拔,实在没有信心拔出来他会不会血喷三尺,气绝血尽,终究没敢动。只是帮他处理了伤口周遭,尽力避免恶化。为他掏了掏口中秽物,确保呼吸暂且顺畅。”
见对面二女被吓得不发一声,姐姐脸上更是刷地没了血色,大夫摇着头叮嘱:“依老夫看,他是凶多吉少,受伤又泡水,很可能马上发起高热来,然后人就过去了。
既然您说不是亲眷,恕老夫多嘴,尽快安排人手、车夫送他回自己家吧。看他细皮嫩肉娇娇贵贵的样子,也许出身还不错?老夫年老本事又差,说不定他家人另寻名医,救他一命都有可能。”
陶心荷无意识点头,脑中飞速运转,回忆京城哪处的大夫擅长处理外伤,就听眼前大夫又补充:“不知道他家离这个庄子远不远,最好不要再颠簸了,路上宁可慢些,那匕首位置,真是太不好了,经不得挪移,记住啊。”
现时之人,不论自己身份高低,不论医者水平如何,总是敬重三分的,即使乡间赤脚大夫也不例外。陶心荷打发三妹客气送大夫出门,她自己踌躇一阵,还是缓缓踏进屋里,再看顾凝熙一眼。
识书、识画见她进门,像是见了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一般,左右扑来,拖着哭腔叫道:“夫人,怎么办啊?爷一直不睁眼,怎么叫都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