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熙如获至宝,连连点头。
他脸上白纱布包扎得不牢靠,颇有松散的迹象,耳边的布尾已经逃过裹带,翘起小小弧角,给俊朗严肃的男人面容增添了几分滑稽。
陶心荷忍着不耐:“莫家事我不听,没别事了吧?”
本是随意扫他一眼,她却看着那调皮的布条,一时失神,努力按捺自己想上前抚平的冲动。
顾凝熙浑然不觉,话语顺畅几许:“陶居士,居士好啊,佛经养性养心。你……你进出起居,多保重自己,更要注意歹徒,世道不太平。”
陶心荷更想冷笑,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金玉良言,原来不过是老掉牙的客套寒暄。
用得着他殷殷嘱咐?
莫非他以为,自己是菟丝花?需要男人关心照料的那种?
他是不是将对待能看清面目的心头好的态度,一时头昏挪来用到自己身上了?
陶心荷自己把自己想恶心了。
算了,不等爹和弟弟了,她再也忍受不得顾凝熙了,和他呼吸以闻,如同在酷刑里煎熬。
微微拎起裙摆,陶心荷脚步轻快,春燕踏水一般,无声无息行出许远。
直到如常般迈过高高门槛,她才若有所觉,轻抚了抚腹部,稳住了节奏,一点儿不回头地直直行去,自然不知也不关心顾凝熙如何。
祠堂里,顾凝熙说“世道不太平”是为“仇家”做铺垫,如何开口又踌躇起来,正闭着双目,在心中酝酿言语。
“我好像有个仇家,其人是谁,有什么本领,我还一概不知。总之,你多小心。”是不是显得自己太过憨愚?
“我不知得罪了何方宵小,其人阴毒,已对女眷下手,你提高防范,切莫中招。”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言语冷酷?
顾凝熙鼓足勇气,睁开双眼,要对娘子坦承自己的困境:“陶居士,我……仇家……”,却发现面前空空,伊人身影已经消失。
怎么办?娘子人在何处?
顾凝熙放目四望,还有留下来的三三两两。
左手五尺远的那堆数人,都是男人,不用看了。
再远些,是安坐椅上、白发苍苍的祖母,今晚在场诸人,只有她的白发抹着桂花油,在日月交替的微弱光线里发着亮,她身边有人!
难道娘子去找祖母了?顾凝熙方想抬步靠近,细辨了下,祖母身边的人,仿佛是四个男子,两个丫鬟服饰的女子,并不见娘子。
复看别处,烛火光亮的边角,明暗之间,隐约站着两三位女眷在细语交谈。
顾凝熙快步走去,到了声音可闻之处,听出了顾二婶的嗓音。
娘子会不会在二婶这里?
“二婶?见荷……陶居士了么?”顾凝熙不在乎是不是当着娘子面问娘子了,他只想先确认。
“陶居士”所指,顾二婶一猜也能猜到,侄子给荷娘的代称倒是有趣,不过怎么把人给丢了?
“荷娘,我方才隐约见她出了祠堂,走了吧?”顾二婶不确定地回想,还问身边另外的夫人太太们。
有人细声细气说:“嗯,她走得很干脆,几步跨出门槛,很快就见不到身影了。我亲眼看到了。”
顾二婶忙指点顾凝熙:“这位是小叔祖家的三舅娘,熙哥儿,唤人。”
“三舅娘,多谢,告辞。”顾凝熙语速飞快,随意一拱手,直直向门外追去。
“熙哥儿眼孔真大,又把我这个三婶漏下了。”顾三婶阴阳怪气的抱怨,根本追不上顾凝熙行过带起的细风。
顾凝熙走出祠堂,四处打量,天色冥冥,枯树投影于大道,如同重重拦路虎,曳曳烛火微光,被抛撒在身后,目力受限,这般境况下,他没有捕捉到人影。
沿着路石,他神思不定,走走停停,遇到主动请安的下人,急声一问,才知,荷娘请管家传话给她家人,她先行一步,已经坐上回陶府的马车了。
荷娘是不是将自己,视作纠缠不休的登徒子?
罢了,再追过去,特意说仇家一事,自己又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至少,和离之后,仇家总不会对荷娘下手了吧。
先将仇家找出来,处置妥当,才是正经事。
事后再告知娘子,或者就埋藏自己心中,都在两可之间。
他像是被佛经醍醐灌顶了,瞬间体会了娘子说过的天阔天空、云销雨霁。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