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 陶沐贤在姐姐处受了开导。
陶心荷听罢他们夫妇争抢着说出的顾虑,明白弟媳担忧之事傻弟弟完全没听懂,不过亲人豁出前程的维护之心让她更加动容。
她慢慢解释:“顾凝熙脸盲, 沐贤领教过不止一次了吧?若是下次进士试, 真就还是他巡考,满院子考生,在他看来都是平板模糊的瓦片脸, 并无差别。他才认不出你呢, 更谈何为难。只要你规矩答卷, 便不成问题。”
不知怎地,眼前闪过她当时细细思索顾凝熙关在贡院一月要相处的同僚特征,然后一笔一划写下的场景, 紧接着便是那人回房, 带着自己床帐内胡闹的细节。
陶心荷微蹙细眉,再次对自己暗暗喊话, 赶紧忘掉, 通通抹掉!旧时不可追, 来日方可期!
她掩饰性低头, 啜饮一口手边姜汤, 徐徐呼出被辣到的这口气息,随意想着下次要像吉昌伯府那样多加糖粉才好, 总算平稳了情绪。
扫视过眉飞色舞的弟弟和低头沉思的洪氏, 陶心荷继续慢条斯理说:“至于评卷, 不止他一人说了算, 他也要对得起那支朱砂笔。我自认, 算是了解顾凝熙的。公允来说,他对待学问一向端方认真, 对于后进英才的文章很是欣赏,不至于假公济私。”
洪氏咬唇看着大姑姐,轻声质疑:“万一的万一呢?”
“他真要敢借机黜落沐贤,挟私报复的话……”陶心荷顺着弟妹的话,喃喃道,心中千头万绪。
本因顾凝熙不守私德,毁坏夫妇约定,提出纳妾,自己才执意和离,并没有对此人其他方面品性生出什么非议。
即使不再眷恋了,谁也不希望曾经全身心寄托情谊的对象是个渣滓吧。
若顾凝熙连官员秉公职责都违背的话,陶心荷会更恨自己瞎了眼。几年之后,若当真影响了陶沐贤,又如何?
沉默一瞬,陶心荷郑重提出应对之策:“呵。爹是三品高官,沐贤出身官宦,我们绝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我熟识张尚书夫人、贡举司司正夫人,其夫都是顾凝熙上司,走夫人路线伸张公正,不至于惧他一介司丞。大不了,还能告御状,求圣上主持公道。抡才大典是国之大事,顾凝熙还不能只手遮天。”
陶沐贤越发佩服姐姐虑事周全,听得全身畅快,连连应和陶心荷“沐贤安心求学备考”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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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女刚归家,陶成勉为其难露面,与子女媳三人一道用早膳。
“荷娘,你还是瘦了,多吃几筷子。”陶成眯着眼打量了长女一番,想表达下关怀,忽出惊人之语。
陶心荷哭笑不得,对于听令上前、想为自己添粥布菜的丫鬟,挥手婉拒,回应道:“爹~~您三四日前,刚说了我近日丰腴三分,让我不要做个懒妇!”
陶成捻着胡须,费力回想,然后打哈哈带过。
洪氏自认发现了真相,公爹公是根据大姑姐婚姻情况来判断其人胖瘦的吧。
陶成先行吃罢,正要离桌,就见下人送来拜帖。
打开阅后,他一脸疑惑,对着大家说:“吉昌伯投帖,即将过府赔罪,这是怎么回事?”
陶沐贤没注意近旁姐姐骤然停住的筷箸,自顾自搭话:“吉昌伯不就是程嘉的义父么?爹,程嘉啊,就是昨晚登门致歉、教蔷娘拳脚结果害她拐到脚的那位。”
陶成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父子俩,真是客气!没想到吉昌伯这么谦和,我万万不及。陶沐贤,你若是在外闯祸,就自己担着,知不知道?”
陶心荷见弟弟委屈地撇父亲一眼便低下头去,连忙打圆场。心里却想着,真是巧,初六、初七连续两日见了吉昌伯,今日初八,自己在娘家,吉昌伯又上门来了。
自己要不要露面招呼一声?
她肯定不能再作顾如宁的女方话事人了,“和离后的前堂嫂”,身份就不对。然而陶心荷本是计划,与顾凝熙撕掳清楚后,亲自向顾二婶这位托付者请辞,再觑机告知吉昌伯的。
今日若是见到吉昌伯,他提及小儿女婚事,自己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好。所以,干脆不见了吧。
陶心荷没有向家人透露自己认识吉昌伯,只是悄悄叮嘱了陶沐贤一句:“你好好陪父亲招待贵客,我如今妾身未明,别提及我在家。”
陶沐贤茫然点头,目送姐姐优雅放筷、转身回院,一时没想明白她这番话所指为何。昨晚来客,姐姐没露面,也没特地嘱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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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阳光下,程士诚带着一身暖意登门造访。
他颇会寒暄,几句话就搔到人痒处,令有着“榆木疙瘩”恶名的陶成,直追着他问:“伯爷府上真收藏了《奇闻录》记载的那些工具?”
“陶兄,不妨改日莅临敝府,亲察可知。”程士诚不动声色,将“陶员外郎”的称呼替换掉,显得更加亲热。
陶沐贤带些羡慕地端详眼前的壮年武勋,多有男子气概,威武铮铮,雄壮纠纠,真希望自己也能练就这样一副身板。
自觉铺垫得差不多了,程士诚提及女眷:“小儿程嘉鲁莽,伤及陶兄yòu_nǚ ,实在不该,我已经责罚了他,赔礼单子方才送上,还望陶兄恕罪。听闻陶兄颇有儿女福气,长女是顾司丞夫人,贤内助之名人尽皆知,所到之处一片赞誉,是不是?”
陶沐贤心中的弦绷了起来,吉昌伯貌似随口寒暄,可是打探之意被他嗅到了。
品头论足已婚妇人,这人不太地道!
可惜他还没出言,一无所觉的陶成笑呵呵接话:“伯爷如此郑重,下官受宠若惊。说到我家荷娘,绝对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巧了,她正在府中呢,若是知道伯爷一介外人,这般过誉她,想必也会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