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顾凝熙看镜子里的自己都无法形成清晰的印象,更遑论旁人,所有人在他心中都是面目模糊的。
但是就在此时,他破天荒第一次看清楚了一个人的脸,眼是眼、鼻子是鼻子、唇是唇,组合起来也没有变成一团云雾,清晰无比地映在顾凝熙的眼中进而刻在他的心里。
顾凝熙顾不得许多,如同被牵引着一般分开众人,走到这个青衣学子身旁,轻声问道:“怎么了?”
兵丁回禀:“禀大人,这个叫莫启的举子不肯让我们搜身,这不合规矩。”
朗朗秋光之下,顾凝熙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这张清晰的人脸,不假思索地柔声问道“莫启是么?为何如此?”
日光之下,他甚至都能看到眼前人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睫毛。
莫启正不知所措,她事前根本不知还有搜身这个环节,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意,嘴唇只会发颤说不出话来。
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位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身材高挑,挡了大半个日头,莫启抬头看去,光影之中看不清楚官员样貌,却听他语调柔和地向自己询问情况。
莫启突来一股勇气,用着细细的像是羽毛拂过人耳边一般的声音说道:“搜身有辱斯文,晚生不愿意,请大人帮助。”
顾凝熙微微皱了皱眉,搜身是科举多少年的老规矩,为了预防考生夹带舞弊,若不是他能看清这莫启的面孔,此事他必然不会插手。
莫启眼睛适应了逆光看人,才发现眼前的官员长相俊朗,气势威严,在自己面前如同一柄红布包裹的长刀,锐而不利,引而不发,她不由地看痴了。
顾凝熙沉吟了一瞬,看看长长的学子队伍已经对他俩以目而视,他便先带莫启离队,站到贡院墙角下,详细问询。
莫启支吾半晌,见眼前顾大人一直紧盯着自己,以为被发现了秘密,心理防线一下子崩塌,泪珠夺眶而出,打湿了面颊:“顾大人我错了,求您饶了我。我是女扮男装代兄应考,但是我也没能进去贡院,没有考成,您别追究行不行?”
顾凝熙闻言吃了一惊,他一直在细细端详着莫启的脸,不放过一分一寸,一点儿没注意此人是男是女。
此时才知面前是个女娇娥,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带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盯着女子看太过失礼了。
顾凝熙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轻咳一声训诫一二,便让莫启离去,不许她应考。
随后他回到贡院门口巡查,再无别事,脑海中却一直回映着眉目分明的青春面庞。
……
顾凝熙不在府中的这一个月,陶心荷的日子并没有清闲多少。
顾老太太在顾老太爷死后就主持了分府,与三子同住,顾家三房分府未分家。陶心荷经常要去顾三老爷府上,代表大房向祖母请安问好。
顾老太太育有长子和三子,二子是庶出。
长子便是顾凝熙父亲顾大老爷,mǔ_zǐ 早年间因顾大老爷执意娶顾凝熙母亲而闹翻失和,直到顾凝熙父母先后过世,顾老太太也没认可他们夫妻。
顾老太太对于顾凝熙这个排行第二的孙子倒是没什么恶感,毕竟年纪轻轻已经任了朝廷五品官员,前途无量。
但是对于陶心荷却颇为不屑,原因很简单,陶心荷是顾凝熙母亲满意的儿媳妇。
陶心荷每次去见顾老太太从不失礼,总是带着为老人家亲手做的针线,给三叔三婶的家常走礼等。所以顾三婶一见陶心荷便笑孜孜地:“来看老太太啊?跟三婶这边来。”
顾三婶不动声色打量着陶心荷这个侄儿媳妇,个头适中身姿窈窕,肌肤莹润冷白,细眉细眼,唇珠饱满。她今日穿了一身粉红长衫,发式也换了花样,虽是中人之姿却颇有韵味,直如微熟的蜜桃果子。
陶心荷终于没穿一身姜黄,必是因为顾凝熙不在家,顾三婶真是佩服这侄媳妇,能为了侄子三年如一日,天天穿同样颜色和花样的衣服。
顾三婶边引路边寒暄着:“听说凝熙担任了这届进士试的巡考官吧?”
看陶心荷微笑点头,顾三婶夸张地两手一拍:“诶呦呦,真是了不得,凝熙才二十五岁就担此重任了。我们凝然还在翰林院苦熬呢。凝熙媳妇,你回头见了凝熙帮三婶说说,让他拉拔拉拔兄弟吧?”
陶心荷心下苦笑,三婶这套又来了。
三房从三老爷到然大爷,都被老太太宠得厉害,三老爷一辈子没中举帮家里打理生意,顾凝然三年前勉强中举进了翰林院。
据闻公公在世时,老太太就老是让公公照顾侄子,后来又常常对顾凝熙这般吩咐,三房也就一直理所当然地靠着大房。
反倒是二房,因为庶出,对老太太淡淡的,老太太对他们也没有诸多要求。
陶心荷不露痕迹地稍稍加快了步子,端庄笑着回应:“三婶,他们爷们儿的事情,我们在内院又能知道多少呢。不过都是一家子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凝熙心里有数。再说大哥自己也上进,三婶不必过于惦记的。”
顾三婶亲昵地拉起陶心荷的手,有些诧异这手的软嫩柔滑:“嗨,凝熙和凝然脸对脸走过,凝熙都认不出他这堂哥呢。三婶也算看着凝熙长大的,他以前见谁都不出声,非要别人先开口自报家门才行。我看啊,也就娶了你以后才好些,你为他见了男客多少次,提点了他多少次,他能升任司丞,少不了你的功劳,你是他当之无愧的贤内助。”
陶心荷明白三婶所指,还不是因为夫君脸盲,宴席聚会上自己多在他身边,提点客人姓名来历,渐渐地两人被大家戏称焦不离孟、神仙眷属。她只好含笑不语。
两人到了老太太院里,通报进去不一会儿,仆妇就面色为难地出来回话:“熙二夫人,老太太头疼不想见客,说是等熙二爷回来再见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