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枉第一次见阮眠, 其实不是在鸳浦街。
是在官湖汽车站。
那天是个下雨天,傍晚的天气,凛冬将至的潮湿和阴冷裹挟在断断续续的雨丝里, 让人心情也跟着郁闷。
周枉是去接周知凡的,彼时周知凡欠了一大笔债, 要钱的人几乎要睡到家里来,他干脆到周边县城躲两天。
夜色将至,周知凡迟迟没来,周枉撑着伞看街景, 从汽车站往外走的人流逐渐减少。公交已经停运, 因为十分钟前刚停的暴雨。
少女就是在这时候闯进视线里的。
她穿着规矩的校服, 背著书包, 冷白的肤色在漫天的昏暗里实在显眼。
周枉注意到她,却是因为她没打伞,整个人被雨淋的湿透, 呈现出一种病态又脆弱的美感。
斜对角站了个大妈,拿着诺基亚刚打完电话,嗓门很大。
少女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走向她, 是要借手机, 但没借到。大妈显然不信任这种场合下的陌生人, 转身离开。
雨势渐小,少女却冷的不停打哆嗦。
周枉就是在这时候开口的。
“手机是吗,我借你。”
他看着回头的少女, 撑着伞走过去, 把手机递给她。
她说谢谢, 拨了一串号码。
因为离得近, 周枉甚至能看到她被雨水泡的发白的指尖, 一点点腾升起雾气的双眼,以及发红的眼角。
他听见她说在汽车站,没伞,能不能让谁来接一下。
那边应该是拒绝了,因为电话被挂断。
她于是问最近一趟没停运的公交车站怎么走。
哦,原来还不认识路。
周枉指了个方向,告诉她时间和路程。
她道谢,匆匆离去。
可步行的话大概半小时,当时已经快晚上八点半。反正也等不来周知凡了,周枉百无聊赖,跟上去,不紧不慢隔着一段距离。
她大概边走边哭,背著书包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期间经过一条小吃街,她在两家店门口停了有三秒以上,最终都还是继续匆匆赶路。
是没钱?
总不至于连买个煎饼的钱都没有吧,漂亮又出众,看起来就该是被富养长大的。
可最后周枉看着她挤上了一班末班的公交,因为之前停运,车上很多人,她被挤在车门处,单薄的背抵着人群。
周枉看了很久,手机响起,周知凡到了。
记忆里的脸和眼前的脸逐渐重合在一起,周枉却移开视线,看向墙壁上刚换的高一英雄榜。
“你在这。”周枉指了指榜单上极靠前的一个位置,“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我根本没资格在榜上。”英雄榜旁边就是高中部通报批评消息,他往那儿扬了扬下巴,自嘲似的笑,“换榜前周枉两个字还在这上边挂着呢。”
这番话避重就轻,说了很多话,又好像没说。
可阮眠何其聪明,马上就明白了个中含义。
后来阮眠也在想,她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直接的人,甚至不会再没深思熟虑的情况之下做出草率决定。她多害怕失望啊,连试探都要再三斟酌。
可那天是什么让她横冲直撞,像个莽夫?
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大概只是那天傍晚少年的眼睛太过温柔,而校园里的歌曲正好动听。
实际上这些当时的阮眠都来没得及思考,她当时只来得及做出一个十五六岁少女该做出的正常反应。
尴尬,无措,紧接着有些生气。
于是她点了点头,半晌,丢下了一句“胆小鬼”。
然后很不体面的离开。
阮眠走得不算快,周枉在后头跟,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没有追上来。
她突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当时约定好不让别人发现,他就真每次都隔着一段距离在校门口等她。只有学校里人都走了这种情况,才会和她说话交谈。
阮眠话不多,但周枉每次都能找到她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聊了一路,阮眠总是被他逗笑。
这会儿安静下来,竟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然而阮眠心里有一股无名火,驱使着她打消这些想法,她一路到家,过了十分钟才从窗户往外看。
但那会儿夜幕已至,外边暮色沉沉,只能看见被对面开着灯的人家照亮的香樟树荫,其余的都看不真切。
阮芳梅和李国超不在,可能是又去邻市看房了。
他们这次打了主意要走,李蕊预产期在年底,不过还剩两个月时间。
难道她也要跟着走吗?
阮眠坐在床边,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刚适应的生活很快又要用力撕扯抽离出来,她无法选择,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晚上又睡不着,翻来覆去,周枉始终没给她发消息。
枕头下手机振动,阮眠飞快划开屏幕。
是同班同学蒋焕阳的消息:【hi阮眠,要不要趁国庆假期这几天集中补习下数理化?】
啊,要国庆了。
那可能阮芳梅他们会留在邻市过节。
阮眠一分钟后回了个好,顺便道谢。
【那明天怎么样?对角巷咖啡厅见?】
蒋焕阳发了个定位过来。
倒是离家里不远,阮眠说好。
然后他很快回:【那我睡了,明天见/呲牙】
【明天见。】
对角巷是一家挺出名的哈利波特主题咖啡厅,在官湖这样的小城自然物以稀为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国庆假期大家都往外跑,店里难得没什么人。
门外摆了很多露天座位,遮阳伞下边是桌椅,蒋焕阳到得早,一声运动装清清爽爽等在那儿。
“喝点儿什么?”
“拿铁就可以,谢谢。”
蒋焕阳手机扫码点完单,阮眠的微信转账已经到他那,他笑:“我准备请你的,怎么变成你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