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将牛肉干放在柜面上, 全程低着头不敢说话。
贺汀接过,问:“她有交代什么吗?”
小清手捏紧,求救似地看向宁可可几人, 可惜他们没能接收到她的暗示, 宁可可在低声和顾珲咬耳朵。
其实自从贺总上任,研究所里轻松很多, 他的管理风格没有项博那么严厉, 跟工作无关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扯上工作, 那就是另一个人了。
小清心里想,这.应该不能算工作吧?
她斟酌了几下, 郑重对贺汀说:“贺总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您太太。”
贺汀眯起双眼, 语气沉了两分:“你做了什么?”
“我, 我以为她是喜欢您的外人, 想拦下来不给您添烦恼, 就, 就多和她确认了两回来访信息。”小清快要哭出来。
宁可可注意到这边, 看了眼冷着眼的领导, 心里虽然也害怕,但还是出口为小清求情,“贺总,小清不是故意的, 您太太长得太好看, 很容易被误认。”
“对对对, 是这样。”
贺汀脸色缓和下来, “以后不要认错,直接让她上去。”
随后拿着牛肉干,上楼。
六七点,黄昏正好。
明亮的光影穿透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洒入,斑驳灿烂。
那袋牛肉干就放在会客区的桌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出。
贺汀拿起手机,给她回消息,【牛肉干拿到了。】
又发:【今天开始上夜班?】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贺汀坐回办公椅,开始看文件。
直到看完好几份,桌面上的手机还是没有一点声响。
他看着腕表,19点30分,没记错的话,医院是晚上八点换班,是已经上班了没看到消息还是.
贺汀继续等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信息。
他思考几瞬,找到沈白周的电话。
沈白周一接通就大喊:“哟,这是谁啊,您老终于想起我来了?”
“太忙了。”
“哼。”沈白周重重哼一声,“说吧,找我什么事,要茶叶?”
贺汀声线始终平稳:“你以前和杨梦洁谈恋爱的时候她有生气过吗?”
话音刚落,聒噪的沈白周一反常态地消停下来。
杨梦洁就是那个想要追贺汀,却被沈白周反杀的学姐。
俩人之间有没有感情不知道,反正是在一起了两年。
沈白周顿了顿,声音低低,“你问这个干嘛。”
“你说就是。”
那边静了好一会儿,最后冷不丁笑开,吊儿郎当地说:“还不是因为你,就为了帮你挡桃花,人家当初可是气到把我甩了。”
贺汀捏着眉心,“白周,你知道,这不是原因。”
沈白周再次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他转移话题:“怎么,你老婆生你气了?”
“.算是。”贺汀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僵。
“呵,当初让你多谈恋爱你不谈,现在知错了吧,新手上路还要驾照呢,你这直接无证上高速了都。”
贺汀拧眉:“沈白周。”
“行行行,那你先跟我说说怎么一回事。”
贺汀两三句话把事情交代,沈白周听完,给他总结:“也就是说,你员工把她当成了其他来勾搭你的女人,并且你没有及时给她回消息,所以她生气了。”
贺汀沉默。
沈白周完全不放心上,“小事一桩,她不是今晚上夜班吗,你就买点宵夜带过去,不要提前告诉她,给她一个大惊喜,再好言好语哄两句,准没问题。”
贺汀没应声,沈白周嗤:“怎么,那是你老婆,你不哄着,还等她先低头?”
“不是.”平日里果断决绝的贺总少见地犹豫了,“要是她不愿意见我.”
电话里的沈白周立即开始肆无忌惮的笑起来,这样的贺汀实在是太新鲜!这世上居然还有他害怕的事?
他真是越来越好奇,到底是谁能把昔日不近女色的大神吃得这么死。
“哎贺汀你不是.”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的嘟嘟嘟,人家已经直接把电话挂了。
不过这仍旧不影响他高兴。
好你个贺汀,你这回总算有把柄捏在我手上了。
--
莫陌到了医院才知道住院部这帮实习生说的欢迎仪式是点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卖,什么炸鸡薯条可乐,烤串鸭脖烤鱼等等,摆满整整一桌。
莫陌失笑,被推着坐下来。
现在是换班的点,也是医生护士们吃饭的点,不过他们时间不多,8点就要各自回到岗位上。
实习医生张俪说:“莫主任,我们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莫陌:“我前两天不是才来,你这话要是让张主任听见,不得训我一顿。”
张俪嘻嘻笑:“那哪能一样啊,我们都馋晚上闲了你给我们上课呢。”
主治医生王才俊一边吃着饭一边看几人:“我看你们是在学校上的课还不够多。”
气氛融洽,莫陌被学生们围着问话,没闲下来过。
“莫主任,咱们医院今年快评职称了吧?我听说罗丞罗主任今年有望升正高呢。”坐在莫陌对面的詹西西说。
罗丞今年四十来岁,和莫陌同是精神科副主任,不过俩人不是很熟,由于医院的排班机制工作上也不多见面。
张俪漫不经心地吃着炸鸡,“那还不是因为张主任明后年就要退休不得不升一个上去,我看呐,要不是莫主任年限不够,那怎么也轮不到罗主任的。”
“是啊,罗主任一个星期也来不了几回住院部,咱们这里面还有不少病人是他收的呢,得亏病人没什么大问题.”
“行了啊你们,还八卦起劲了。”莫陌打断她们。
“不说那了,莫主任你快吃,这可是我们特地为你准备的。”
“我看是为你们自己准备的才对。
“嘿嘿。”
过了会,王才俊问:“莫主任,你知不知道咱们医院扩建的事情?住院部真要搬过去?”
莫陌点头,她是有听说过,而且那天秦沛说了,贺汀要接这个项目。
值班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不要啊,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想留在市中心。
“我反正想,到时候在新区租个房子,早上还能多睡半小时。”
“对对对,我真不想住宿舍了,住了七八年住吐了都。”
王才俊说:“看来是真的了,前两天听胸外科那边的同事说这两天要统计份名单,奠基仪式那天过去撑个场面。”
张俪凑过来问:“人家建房子开工关我们医生什么事?”
“那怎么我们也是甲方爸爸,不得出席一下?”
“嗯.好像也有道理。”
“那没得说了,咱们科室代表肯定是莫主任。”张俪看向莫主任,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有些出神,于是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莫主任,想什么呢?”
“没什么。”莫陌看一眼表,快8点,“吃得差不多就准备上班。”
“好嘞。”
还没换好衣服,护士长就匆匆跑过来,“莫主任,7床的病人突然发病,您快过去看一下。”
动作加快,莫陌问:“病历呢?”
护士长很快调出病历本,莫陌边走边看,张俪和詹西西几个人也都急忙跟上。
是个强迫症患者,一个半个月前因为强迫性洗手入院治疗,期间一直服用相关药物,情况有所好转,预计出院日期是明天,主治医生罗丞。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责任护士也跟了过来,“都很正常,早上病人还跟我开玩笑说明天出院要去买几套新衣服,换换心情。”
“新衣服?”
“嗯,然后中午的时候她丈夫过来看她,给她带了饭,都吃完了,家属下午三四点才走。”
快走到病房门口,莫陌问:“咨询记录有吗?”
“这.”护士长犹豫。
莫陌看过去,用眼神代替询问,护士长随即在她耳边小声说:“有是有,但是当时罗主任临时有事,好几次咨询都是学生做的。”
莫陌明白了,没多说什么,“学生在吗?”
“没在,休息了。”
“那先拿过来我看看。”
“哎行。”
等了一会,又在门口看完记录,莫陌走进病房。
女人还是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低着头,双手在不断流动的水下方反复揉搓,已经搓得通红。
听见门口的动静,女人反射性回头,看了莫陌两秒后目光变得凶狠,但她什么也没说,又回过身去洗手。
莫陌心里初步有了判断,朝后面的人说:“你们先出去。”又低头看一眼表,“40分钟后来找我。”
“莫主任.”张俪有些担心,“你一个人没事吧。”
“没事。”
就这样,等了40分钟,张俪迫不及待地敲门,莫陌从里面出来,女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
等例行查完一遍房,回到医生办公室,莫陌如张俪所愿,开始上课。
几人进了小会议室,没有无关人等。
“这个病人之前谁接触过?”
詹西西还有名男生一起举起手。
“说说你们的感觉。”
詹西西:“我觉得病人性格挺好的,很健谈,依从性很高,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都跟你谈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她说他们家一家三代一共七口人住在一起,她每天要做很多的饭,看着家人吃完她做的饭她心里才会觉得充实。”
莫陌颔首,又看向那个男生。
男生摸了摸后脑勺,提出不同意见:“我怎么觉得这病人十分不好相处,我每次去查房都是冷着个脸,叫好几声才应,更别提跟我说话了。”
俩人分别介绍了情况,莫陌把手里原先的咨询记录递给大家看,其实里面的内容都差不多,也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莫陌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开始说:“罗医生下的诊断是病人有强迫性动作,伴有轻微强迫性思维,但是在我看来,应该是强迫性思维导致的强迫性动作。”
“我们在医院,往往会被药物的强大作用给迷惑,认为治疗行为,那病就好了一大半,以后再发,那就再用药治,可是这样永远是治标不治本。”
“像这个病人,我们了解得太少了,当然,也是因为病人的防御机制太强,不是那么容易突破,但总会有突破口。”
“比如要买新衣服,比如她瞪了我,这其中我就不说了,需要你们以后慢慢去体会。再说回这个病人,病人是家庭主妇,缺乏极大的安全感,家里人的认可就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可是自从小孩开始上学,她开始觉得小孩在慢慢嫌弃她脏,做的饭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公公婆婆也是,一会说这个碗没刷干净一会说菜没洗干净,她开始怀疑自己,不断洗手,直到有一天,丈夫下班回来,身上衣服多了股味道,从此以后就陷入了不断的怀疑挣扎,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洗手,通过洗手来给自己找安全感。”
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起来。
张俪怔怔说:“所以她觉得自己脏,觉得丈夫出轨了,才会想要换新衣服,才会对着男医生冷脸。”
“很有可能是,不过一次的咨询不足以下明确诊断.”
正说着话,护士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手里拿着台手机,“莫主任,你的手机响了两回,我怕对方有什么急事找你。”
莫陌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一晚上没带手机。
她接过来,放在桌上,继续讲:“病人很隐忍,虽然怀疑丈夫出轨,可是什么都不说,虽然自己没好,但是依旧装出好了的模样,而她跟我说,下午她丈夫身上又开始出现那种味道了。”
“其实病人的求救意识还是很强的,张俪,以后你来跟进,每三天做一次咨询,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反应,至于用药.”
莫陌看了眼病历,“都各减一半剂量。”
“是。”
莫陌拿着手机出了会议室,走到走廊里。
两通未接电话,十分钟前,还有两条信息,都是他。
她回拨过去,很快接通,低沉清冷的声音传过来,“还在忙?”
“没,忙完了。”
“我在你们楼下。”
走廊是单侧,莫陌背后就是一排的窗户,她往下望,路灯下确实站着个男人,背影清隽。
她愣神了一会,然后匆忙挂断电话,走回办公室交代一句,“我出去一会,有事打我电话。”
坐在电脑前的护士还没来得及应话,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到了一楼,脚步又突然放慢,直至停下。
背对着她的人像是心有灵犀般,转过身。
俩人中间大约隔了十几米,有下楼遛弯的病人上下,认出莫陌来,都热情打招呼,一声一声的“莫主任。”
等到终于没了人,她心里深深呼吸,没去想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对面的人正欲开口,白大褂兜里的手机响了,莫陌以为是病房的事,急忙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