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宣刚来到他们家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连萧不止一次想过,这小孩什么时候才会走。
被分走的零花钱,被尿成花地图的床,被剥夺的放学时光,以及被迫不断突破上限的耐心……星星点点、一桩一件,积累起来的是冗长无尽的厌烦。
偏偏连厌烦的情绪都没法顺畅的发泄,因为丁宣不懂。
不懂情绪,不懂表达,不懂好赖话,不懂别人眼神里古怪的打量与嘲讽,丁宣就像个与世隔绝的怪物,赖在他身边,也就这么长大了。
连萧现在回头去想,已经记不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他对丁宣的态度开始转变。
或者说,他记不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丁宣在他生活中的分量,变得牵血连肉,无法分开。
回家的路上飘了很大的雪,汽车里的空气温暖又浑浊,雪花带着声响刮在玻璃上,连萧撑着额角看了一路,脑子里也在下雪,扑扑簌簌全是丁宣各种时期的模样,和他各种语气的“连萧”。
“连萧。”老妈坐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递来一瓶水,“渴不渴?”
连萧在回忆里怔了两秒才回神,冲老妈轻轻摇一下头。
“想吃点什么?”老妈又问。
“我不饿。”连萧重新靠回车窗上,不渴不饿,也没有精力多说一句话。
原来已经到该吃早饭的时间了。
这个时间丁宣早已经醒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大片雪花砸在车窗上,连萧想象着丁宣茫然惊慌着满屋找他的样子,感觉车厢里几乎闷得要缺氧。
他闭上眼又深又缓地换了口气,雪花化成雪水,顺着玻璃无声地滑落下去。
到家之后整整一天的时间,连萧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在车上人多又乱,他坠着一心窝的情绪,以为回到家里会克制不住。
但是没有。
玄关还摆着丁宣昨天换下的毛拖鞋,整整齐齐地贴着地垫边缘,是丁宣一直以来的习惯。
连萧把拖鞋收进鞋柜,回房间站了会儿,屋里也没感觉少些什么。
书桌前的墙上仍然贴满了丁宣的画,有一幅的胶条有些松了,垂下来一个角,连萧把它摁回墙上,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来。
丁宣走之前的最后一幅画没画完,也可能画完了,都是颜色与线条,连萧也看不出来。
他一页页往前翻着丁宣的画本,以前他总没有耐心看丁宣的画,今天看起来却格外有意思,每一张都花花绿绿,每一张也都不一样。
翻完手上这半本,他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与柜子,从里面又拿出一摞。
丁宣的画太多太多了,连萧一张都没扔,这书桌里基本一大半的空间都用来给他存画。
最早的时候没想着给丁宣用本子,都是随手找张纸给他,他就在上面画,那些也都存着,压在书柜最底下,已经有些发黄了。
连萧看了挺久,翻到一张不规则的大圆圈,四周串满了星星,画纸边上还写了丁宣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硬邦邦的笔触,像小孩的字。
他摸了摸,想起丁宣写字时费劲的模样,笑了一下,把这张专门摘下来,也给贴到墙上。
收拾完丁宣的画,连萧随手翻开一个本子,开始“1234”地记东西。
画本、蜡笔、彩铅、新手套,脑子里闪过什么丁宣可能需要的东西,他就记下来,怕自己忘了,下次去看丁宣的时候得提前准备好给他带上。
记得差不多了,他脱掉外套,上床睡觉。
他必须睡觉。
否则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总想看时间,每一分钟都会幻想出丁宣此刻的画面,想他这个时间本来会做什么,此刻可能是什么状态。
是不是还在找他的连萧。
可能头两天都没有睡好,也可能源于潜意识里不愿睡醒的逃避,连萧这一觉睡得特别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