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秀说要去河州当天夜里, 崔道之便带着她上路。
马车里是寂静的黑,秀秀抱膝而坐,心跳加快, 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崔道之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抬手为她擦汗,冲外头道:
“拿烛火来!快点!”
很快,便有仆从送了灯盏上来,马车内霎时亮堂起来,秀秀微重的呼吸也跟着渐渐平缓。
崔道之将她搂抱在怀里, 丝毫不嫌热, 手抚着她的背, 不住轻拍着。
当年被孙家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钉进棺材里,到底叫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但凡在黑暗里呆久了, 便会面色发白、浑身打颤。
在长安时,他曾私下询问过给她看病的大夫,有何法子可以医治, 却被告知此乃心病, 只能靠她自己想开, 不再惧怕黑暗, 方才能好。
崔道之收紧手臂力道, 抬手摸了下秀秀湿透的鬓角, 声音不自觉放轻:
“好了,没事了,不怕。”
秀秀原本惨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矮桌上, 烛光轻轻晃动着,秀秀歪头看着,等身上恢复力气,便抬手去推崔道之的胸膛。
“……我想睡一会儿。”
崔道之捉住她的手:“就这么睡,等到了我叫你。”
秀秀扭头看他,疲惫地闭上眼,可是很快,她便像魇着了似的,微蹙着眉头,嘴中一直呢喃着什么。
崔道之拍着她的背,低头去听,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手忽地顿住。
她说:“……我不喜欢你了……放我走……”
崔道之目光牢牢钉在秀秀脸上,下颚紧绷。
原来在她心里,他同孙家那些畜生没什么两样,都是她的噩梦。
崔道之只觉得心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紧紧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秀秀从梦魇中醒来,崔道之问她:
“方才梦见了谁?”
秀秀看着他,没吭声。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崔道之沉默片刻,松开手,阖上双眼:“下去。”
秀秀从他怀中起身,到角落里缩着身子躺下,半晌过后,呼吸渐稳。
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蹄声在‘哒哒’的响动 。
崔道之注视着角落里蜷缩的娇小身影,一张脸在烛光下晦暗不明,半晌,他伸手扯过身旁的披风,扔向空中,披风在空中展开,施施然落在秀秀身上,将她盖住。
等他们抵达河州,已经是两日后。
还未破晓,河州城的官员们便已经在城门口守着,等候迎接大将军的到来。
崔道之并没空与他们寒暄,马车在城门口未做停留,直接驶入城中。
官员们原本想着大将军来,必定要住原先的赵知州府上,再不济也是驿馆,谁知大将军的车马竟一路驶进了堪称破败的水月巷。
秀秀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熟悉的家门,只觉恍如隔世。
她看着斑驳的院墙还有已经生锈的门环,抬手推门进去。
崔道之上次来时,便已经叫人把这里的杂草除去,把整个院子从里到外洒扫一遍,因此如今瞧着倒还干净。
秀秀在院中站了会儿,身后崔道之道:“不进屋么?”
连着几日赶路,想必她已经累了。
秀秀转身摇头:“我想立刻就过去。”
崔道之看着她,道了句好。
要去祭拜父母,自然要带些瓜果纸钱,秀秀本想去买,还未动身,便已经有仆从送了过来。
秀秀顿了顿,伸手接过,道了句谢,那仆从却十分惶恐地跪下:
“姑娘折煞小人了,小人不过依照大将军的嘱咐办事。”
秀秀抬头,看向崔道之,同样道了声谢,两次道谢,连表情都如出一辙,甚至对崔道之的这次还要敷衍一些。
崔道之有些不满意。
他总觉得,自己在她那里,甚至比不上这个来送东西的陌生仆从。
他看了那仆从一眼,仆从浑身一震,立即磕头,飞快起身离去。
秀秀并不管崔道之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搬个凳子坐在院中,拿出竹篮里的金箔纸,开始叠元宝。
崔道之看得一怔。
那年他父兄的忌日,她提前买好了金箔纸,也像如今这样,坐在院中叠元宝。
那时他只当她是个能干手巧的小丫头,从未想过日后会同她产生这样深的纠葛。
他们一坐一站,连各人所站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瞧着同从前并无任何分别,可其实……
已经不一样了。
崔道之走过去,弯腰拿了张金箔纸叠着,秀秀也不知是压根没瞧见还是不想搭理他,并未抬头。
崔道之叠元宝的手指一顿,微抿了唇。
小半个时辰之后,秀秀提着篮子到了父母坟前,因为长久没有人打理,两个坟包上都长了半人高的杂草。
秀秀将篮子放下,对崔道之道:
“劳烦大将军离远一些,我想同爹爹和娘亲单独说说话,不想有外人在。”
外人……
崔道之抿唇,想要同她说个明白,然而还未张口,她便已经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在原地。
崔道之身后不远处,是河州驿丞专门从驿馆调来伺候崔道之的仆从,他们看见秀秀竟然丢下崔道之独自离开,而崔道之竟还没生气,不由得惊讶地长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