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家里共有四间屋子,厨房、正屋、东屋和西屋,其中厨房单独落在东面,其余三间屋子坐北朝南,彼此相连。
崔道之和秀秀分住两间屋子,剩余最后一间西屋平日里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没法住人,秀秀只好让薛昭音同自己住进东屋。
东屋的床极小,只够一人住,秀秀于是从西屋搬来两张废弃的小矮桌,并在一起给自己当床使。
秀秀知道自己夜里睡不安稳,怕吵到薛昭音,特意将这张临时搭建的床搬得远些。
夜里睡前,秀秀取出一块蓝白绣花麻布展开,将里头的两根金簪子取出,递给薛昭音。
“薛姑娘,这是今日给你擦身时,从你头上拿下来的,这东西金贵,我怕丢了,特意拿布包了放了起来,给。”
薛昭音正坐在榻上观察屋子,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别处,她的闺房都是宽大明亮的,就算是夜晚,服侍的丫头婆子也要点上数十只灯,将整间屋子照得恍如白昼。
再瞧瞧眼前这巴掌大、暗沉得连人脸都瞧不清楚的屋子,薛昭音微不可查地轻咳一声。
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她,她这次跑出来实属有些冲动,希望他不要怪罪自己才好。
“薛姑娘?”
秀秀见她出神,以为她不舒服,忍不住出口询问。
薛昭音抬眼看她,微微一笑,道:“秀秀姑娘。”
秀秀有些害羞地点头:“薛姑娘叫我秀秀便好。”
“好。”薛昭音点头,“我还未感念你的搭救之恩,这两根簪子也不值什么钱,便留给你,权当我的谢礼。”
不值什么钱……
秀秀垂眼,看向手里的簪子,金灿灿的,还发着光,忍不住眨了眨眼。
怪不得薛姑娘醒后不提簪子的事,她还以为是她忘了,却原来是她压根就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
要知道,里头随便一件都够自己半辈子的花销。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么,那从前二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
秀秀不知为何,内心有了些许的挫败。
她觉得,自己同崔道之之间的距离,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扯远了一些。
那两根簪子金贵,秀秀自然不敢收,她见薛昭音一直在扯身上的衣服,便知道自己的衣裳她穿不习惯。
也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那里穿得惯这粗布麻衣?
于是秀秀便道:“不若我拿一根簪子当了钱,给姑娘买几件合身的衣裳吧?”
薛昭音一听,笑起来,道:“好,有劳你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瞧这里没什么书,若有剩余,便再买些书回来,我同你列个书单,你照着买便是。”
秀秀下意识一愣。
薛昭音这才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应当不识字,便道:“还是我自己去买吧。”
秀秀摇头,脸有些发热:“我,我识字的,只是认识的不多,小时候我爹爹的一个朋友教我念了《千字文》的,薛姑娘你放心,你交代的东西我定然买到。”
她像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两遍。
薛昭音点头:“那就有劳了。”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隔壁崔道之的耳中,他走至八仙桌前,伸手将油灯的灯芯掐灭,随即松开手,看着丝丝白烟飘入空中。
半晌之后,崔道之上榻休息,阖上双眼。
半夜,他又做起梦来。
大雨天里,父亲跪在午门外,浑身湿透,哗啦啦的雨顺着他的额头流过他苍老但坚毅的面容。
近乎二十个时辰的跪地,终于将他的身体打倒,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脊背仍旧挺直。
打了一辈子仗,在战场上驰骋无敌的老爷子,就那样十分轻易地倒在了皇宫前的那块方寸之地上。
一个身着宫装的女人站在午门城楼上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她身上那迤逦的红色裙摆染成了一条血路,直通地狱。
那是宣武帝的宠妃王氏,亦是害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父亲的尸体被抬回家时,已经不成样子,大哥本就多年卧病,只看了一眼,便口吐鲜血,随父亲而去。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日。
当画面转到他为父兄办葬礼的那一刻,崔道之醒了,他呼吸微促,额头尽是汗水。
等整个人恢复正常,眼底已经落满坚冰。
夜静无声,崔道之下意识转动左手的扳指,眼睛望着房梁,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重新闭上双眼。
薛昭音的簪子非常值钱,秀秀拿去当铺当了将近有二百两银子。
秀秀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怀里抱着银子,连手都在打颤,这要是弄丢了,可不得了。
秀秀连忙照着早起给薛昭音量的尺寸,到西市里最出名的店里买了几件布料上好的衣裳,又拿着她列的书单将书买全了,方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