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急,完全没意识到崔道之只将合欢饼吃一口便放下的事实。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崔道之便微微皱了眉头。
这饼太甜了,他不喜欢。
崔道之目光幽深,指尖轻轻在桌面上轻扣两下,这八仙桌年头已久,上头红漆剥落,尽显斑驳,连发出的声音都沉闷无比。
他脱下身上那件素白粗麻长袍,扬手将床头秀秀给他缝制的那件藏青云纹袍衫拿来换上,随后出了门。
一路来到西市一家叫‘千韵阁’的酒楼,只有见门口有数十个府兵把守,无人敢靠近,一小厮上前躬身行礼:
“二爷来了,我们爷正等着您呢,请。”
崔道之撩袍跟着他进门,随即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欢声笑语从楼上飘下来,令人下意识想到两个字:
奢靡。
崔道之面上神色未变,只对小厮道:“你们主子倒是会享受,我却没这样的福气了。”
“瞧您说的。”小厮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道:
“主子说了,不过是靠着老一辈的荫德,成日里混日子罢了,今儿爱翠香,明儿喜碧荷,没个安定的时候,好没意思,哪里同您似的,守着一个秀秀姑娘安心过日子,多好。”
他这话句句冲着崔道之心尖上去刺。
嘲讽他崔家落魄,随国公不在人世,而他崔道之也被他们齐家踩在脚下,再不复从前尊贵。
不过这都不算最厉害的,他最厉害的是说他安心守着秀秀过日子那句话。
大梁最重家世,崔家就算没落了也是贵族,而他崔道之却同一个庶民厮混在一起,如今长安和杨朔州谁不把这事当笑话看?
听闻那叫秀秀的庶民还曾经同一个死人拜堂成亲,还差点殉了葬,这样的女人他都要,也不嫌晦气。
崔道之只是笑,并不反驳。
小厮内心有些无语,谁能想到当初不可一世的崔世子变成这幅窝囊样子,看来诚如赵大人所说,他如今确实不足为虑了。
他领着崔道之上楼,来到一间房门前撩起珠帘:
“主子,崔大人到了。”
半晌之后,里头才响起两个字:“进来。”
崔道之进去,撩袍子跪下,眼底那令人骇然的戾气被眼帘遮住:
“见过齐大人。”
—
等崔道之离开,齐宪宁方才拍拍怀中人的小脸,道:“好乖乖,去吧。”
花魁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齐宪宁哈哈大笑,在她脸上十分响亮地亲了一口,花魁这才满意离去。
齐宪宁双腿往黄花梨桌上一架,道:“怎么样?说说?”
赵知州笑着摇头,恭敬道:
“那大夫说他确实伤的重,只怕要落下病根,还是总督和大爷好计策,不过找几个人陪他演一场戏,他便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当年少年英雄的气魄?只是可怜了死在他手里的那些兄弟。”
齐宪宁只是笑,想他父亲当年在崔相礼手里吃过多少暗亏,如今可算在他儿子找回颜面。
崔道之多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如今也只能乖乖跪在他脚下,想起方才他那副谦卑的模样,齐宪宁只觉得通体舒畅。
“老爷子说了,那孙家不是要闹么,你不必管,由得他们自己去解决,咱们也好瞧瞧崔道之到底是真的认命,还是装的。”
“是。”赵知州瞧他心情正好,上前道:“下臣有一事不明,总督大人若要出气,直接听从贵妃娘娘的旨意将他杀了就是,何必——”
“你懂什么?”
齐宪宁倪了他一眼,手中摇晃着盛满酒的金杯,道:
“陛下是收拾了崔家,可他对大皇子却照旧优待,也没有立七皇子为储的意思,陛下明知我们两家有过节,还将崔道之放到我们这里,焉知不知试探?”
“天威难测啊,糊弄一下就成了,你还想真杀了他?”
其实这都是他家那老爷子齐总督的话,他不过是现拿现用。
赵知州道:“可贵妃娘娘那儿……”
“贵妃那儿自有我爹去应付,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倒是那个叫秀秀的……”
赵知州立即回道:“下臣前儿见了,确实好模样,只不过带着股媚态,瞧着不似良家。”
“咱们贵妃娘娘不一样带着股媚态?这有什么,不是这模样,还迷不住人呢。”
齐宪宁起身,走至窗下,往外瞧。
崔道之察觉到楼上的视线,脚步不停,走至一个首饰摊子跟前,随意从中挑了一根成色还可以的桂花白玉簪,又逗留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回到水月巷,秀秀正急匆匆从里头出来,见着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二哥哥,你去哪里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她不自觉唠叨起来。
崔道之只道出去随意逛逛,拿出那根桂花白玉簪插到她头上,然后将原本插在那里的木簪子拿下来,扔到街边水槽里。
“那个旧了,戴这个吧。”
秀秀呆愣愣跟着他回去,等到在厨房里舀水时,瞧见水缸里自己的倒影,脸腾的一下红了。
二哥哥他……他竟然送了自己一根簪子,还是她喜欢的桂花样式......
秀秀咬唇,将手背放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
夏天怎么还没过去,真热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