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汤煦恩到家的时候,看见在巷弄外面的停车场停着辆贴宾利标的黑色suv,方正庞大,像只大型野兽。之前他想买车的时候瞄过一眼,原厂就要七八百万。
他心想,是季巍来了吗?什么时候换新车了?
季巍是汤煦恩最要好的朋友,最近几年他弟弟都在外面读书,他空虚寂寞,三五不时地跟季巍出去玩。
那这会儿估计季巍已经在家等他了,汤煦恩挺高兴,脚步都更轻快了几分。
他想。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开心。
然后拐个弯,再走一段路,穿过一座明时修建的状元牌坊,便进了他所住的小桥河坊,举目一片古朴的连天青瓦,雕梁木栋。
这一小方街区在这座钢铁森林般的城市中,就仿佛一块被擎托在掌心的螺钿漆盘,精巧秀致,悠闲怡然。
说是这样,其实二十前这儿就是条破老街,这路啊瓦啊都是这十年间政府搞文化建设而拨款慢慢修起来的。
又称不上是景区。
所以路上没多少人,街边稀稀落落开着几家店,都是些老式的修表店、刻章店、书画装裱店,没多少客人,看店的老板有的可以撸猫撸一下午。
迎面而来一个背着手溜达的老大爷,须眉雪白,眼角腮旁笑纹深皱,见了他问:“汤家老大,本来还想去你家店喝甜汤,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啊?”
汤煦恩乐呵呵地说:“今天我三弟回家,我去买点好吃的,给他做一桌。”
老大爷说:“哦,小元回来啦?我记得他保送研究生是不是?”
汤煦恩点头:“是的是的。”
老大爷捋着胡须:“你真有本事啊,培养两个弟弟都这样有出息!不愧是我们巷子出去的,人杰地灵啊。”
一说到汤煦恩的两个弟弟,他顿时升起作为大哥的自豪之情。
他母亲走得早,爸爸忙工作,打小就是他来照顾两个弟弟,颇有长兄如父的风范。
到他十五岁时,爸爸也累得病倒了。
那会儿他刚上高中,每天要跑医院,要上学,要管两个每天仰着小脑袋跟他嗷嗷说“哥哥我饿了”的小毛头,真是焦头烂额。
爸爸撑了三年,在他十八岁那年彻底撒手人寰。
留给他一座祖上传下来卖了几次只剩下一间院子的老房子,跟一屁股为治病而欠下来的债务。
幸好他家还留了连着后院的铺面,因为地点偏僻,赁出去也没多少租钱,汤煦恩干脆自己支起门板,开了间甜汤店,每日熬煮几大锅甜水粥点。
到弟弟们快考大学时,他终于把外债还清。
而他的两个弟弟——二弟汤铮、三弟汤元——竟然都考进了名牌大学。
尤其是最小的弟弟汤元,是个读书种子,几次跳级,市状元考上的大学,今年才20岁,已经是q大研究生。
而二弟汤铮今年21岁,是个体育生,他按部就班地上学,今年大三。这小子脑子不大灵光,但是肌肉发达,小时候被选中去练跑步,一路跑啊跑,拿了不少奖,就这样被特招进了f大。
整条街也没几家人比他家俩孩子更出息的。
不光如此,他同两个弟弟都是兄友弟恭,小吵小闹是有,但绝无大矛盾。
弟弟们上大学以后挣到第一笔钱,第一时间就要打给他,让汤煦恩非常欣慰,自觉教弟有方。
总算到了家门口。
汤煦恩心想着弟弟都回家了,一家团圆,还能见着好友季巍,更圆满,心里美滋滋的。
不曾想,刚跨进门槛,没走两步,他的二弟汤铮就裹着一阵风扑过来,表情扭曲,压低声音说:“哥,不好啦,不好啦。”
汤煦恩问:“什么不好啦?”
汤铮本来就生得憨头憨脑的,神秘兮兮地说:“小元带了个男人回来。”
汤煦恩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明白:“啊?同学吗?”
一边说,一边把两袋新鲜食材塞进汤铮手里,说:“拿厨房去。”
汤铮欲言又止:“不是……”
这时。
汤元自己从大堂走到院子里,唤了声:“哥。”
汤煦恩循声看过去,看到弟弟汤元身边一个男人缓步而出,气定神闲,这应该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兴许还更大几岁。
是个老帅哥。一身西装革履,脸部轮廓清正,浓眉高鼻,渊渟岳峙,气度不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窝微深,显得心机深沉,不易接近。
汤煦恩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开始觉得不对劲。
不像是汤元的同学,也不像是他的老师。
这男的,一看就是个精明商人。跟他弟弟小元这种小书呆子应当玩不到一块儿去。
——这人谁啊?
陌生男人见着汤煦恩,走过来,那么高大的个子,却微微弓着肩膀,拿捏尺度的谦卑,伸出手,道:“大哥好,我是孟天佑。”
汤煦恩脑子锈住,与他握了握手,讷讷说:“你好。”想了想,又说,“您好。”
隐隐约约地,他突然意识到,巷弄口那辆车,估计不是季巍的,而是这个男人的。
也是,季巍不爱开这种车。
这个名叫孟天佑的男人又说:“您是要做饭吗?我来帮您打下手吧。”
汤煦恩看着他那昂贵的西装,连声说:“不用不用,你是客人,你坐着等吃就好。我现在就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