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宁沉默了下来。
季怀顿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紧接着权宁就开了口,“死了。”
季怀心里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在哪里?怎么死的?你亲眼看见了?”
“当时他逃到了宋楠他们进来的入口, 平阳王留的人、皇帝的人、地狱海、武林盟都想要他手里的圣旨。”权宁顿了顿道:“他点着了宋楠和赵越留在那里的炸药, 又跑回了主墓室……整个底下墓室都塌了,我虽然提前找到了你,但是被皇帝的人堵了个正着,没办法就把你扔给他了。”
季怀倒是没介意权宁把他扔给皇帝, 毕竟他跟权宁也没多少交情,他更关注其他的地方, “墓室塌了,说不定湛华逃出来了。”
权宁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同情, “整个义庄和墓道所有的出口都有皇帝的人重兵把守,墓室又在湖底,而且……你也知道,这墓道在湖底。”
“那小皇帝派人搜了整整一个月才撤了人手。”权宁说:“你以为他怎么敢封你做王爷?”
季怀终于沉默了下来。
“赵越带着仓空门的一部分人趁乱跑了, 宋楠被他爹勉强保了下来,看样子皇帝是真的没打算要杀你。”权宁又扔给他的一枚狼牙,“再过几天我也打算回南疆暂时避避风头,有皇帝给你撑腰,武林盟那群乌合之众也不足为惧, 阿怀, 你自己多保重。”
季怀把狼牙还给了他,“季某人志不在此,权公子还是收着吧。”
权宁攥着狼牙叹了口气,“你若有意, 有没有那圣旨都是一样的,平阳王留下的人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又是个仁德贤明的君主,我不想做天下的罪人。”季怀问他:“你觉得我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权宁将狼牙收了回去,笑道:“这谁说得准呢。”
而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季怀坐在床上愣了许久,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腕。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湛华的断魂丝被他带走了,上面留下的伤痕也早就愈合,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连疤痕都去得干干净净。
湛华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又猝不及防地离开,连睹物思人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
好像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但到底是不一样了。
几个月后,他站在端康王府的门口,陌生的大门和面孔让他无所适从。
“王爷,王府已经修葺完成,以后这就是您的府邸了。”来德在旁边恭敬道:“府里有陛下专门给您安排的御医,厨子也是按照您在晚来的口味找来的名厨,陛下还交代,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季怀笑了笑,客气地对他颔首,“有劳公公了,多谢陛下厚爱。”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德笑道:“陛下说的。”
来德很快就带人离开,季怀带着阿连进去,阿连激动道:“王爷!这里好大好气派呀!”
这几个月他已经跟宫里的几个人混熟,也学着他们喊他王爷。
季怀拢着袖子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过曲折的回廊,穿过风景秀丽的后花园,转过头看着廊外的一方莲花盛放的小池塘出神。
“王爷!”阿连在喊他。
池塘从花开到花落,覆上了京城的第一场冬雪。
季怀给赵岐上了折子,大意是自己德不配位,想请辞离开,被赵岐驳回。
甚至还冒着雪专程来看望了他一趟。
季怀顶着那个叫林渊的尚书要杀人的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一年的初春,他带着阿连去了石源城。
宋凡将军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季怀在石源城又住了一年,每隔几天便要去义庄的旧址逛荡,连宋楠都看不下去,劝他不要再去,免得皇上起疑心。
他找湛华只是想找人,但是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年末的时候他回京城,林渊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赵岐依旧笑呵呵地待他如常,季怀心中过意不去,糊里糊涂答应了他要上朝。
第一天上朝就碰上群臣请旨让赵岐选秀,偌大的朝堂只有季怀和林渊没跪,季怀是懵着不知道该不该跪,林渊则一脸铁青。
赵岐看向季怀,不急不缓地问道:“皇叔如何看?”
季怀想起朝中关于赵岐和林渊的风言风语,又忍不住想起湛华,若是这些人逼他娶妻,恐怕湛华要气到大开杀戒。
“陛下,臣觉得陛下年纪尚轻,无须过早担忧。”季怀说。
赵岐沉吟半晌,抚掌笑道:“皇叔言之有理,何况皇叔如今都尚未娶妻,朕又岂能越过去?”
季怀终于知道赵岐这个皇帝原也是一肚子坏水的。
从此之后,朝中大臣们便锲而不舍地催他娶妻生子,仿佛推翻了他这个绊脚石,就能再次逼到赵岐跟前。
反倒是林渊对他脸色好了不少,路上碰见甚至还冲他点个头,这让季怀受宠若惊。
坚持了小半个月,季怀终于熬不住了,大病了一场,借机又在王府里窝了半年,死活都不肯再去上朝。
京城里的人都以为端康王抱病在床,实际上季怀早早和赵岐通了气,一路南下,途径晚来去了南方。
他这次孤身一人,阿连都没让跟着。
他拎着一坛子浊酒掀起帘子,进了船舱,里面的船夫正在烤鱼,见他进来笑道:“季公子,你回来啦!”
“外面突然下了大雪,许多酒家都关了门。”季怀把酒坛子递给他,弯腰拍了拍袄子上的雪。
他坐下来,船夫就递上来一碗热酒,“公子,信寄出去了?”
“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季怀喝了口酒,滚烫辛辣,险些将他辣出眼泪来。
这浊酒实在劣质不怎么好喝,外面天色渐晚冷雪飘飘,呼啸的风声好像要掀开这单薄的船篷,季怀将手揣进袖子里,盯着炉子上跃动的火苗愣神。
“公子孤身一人来这偏僻小镇寻人,可寻到了?”船夫问。
“没有。”季怀呵了口气,觉得脚冻得有些发麻,神情空洞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