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章长公主撑伞到郁家门前,大雨哗啦啦从四围洗刷而过,隔着银色的雨幕将対面之人的尴尬愧疚之色收入眼底,她笑道:“无妨,我不介意的。”
柳薄烟深深地看着她,柔弱的身姿与这雨天不是很般配,却是季容一直爱着的模样。
为免女儿察觉两人之事,为免伤了母女双方的情意,连进家门喝杯茶都没法坦坦荡荡。
哪能真的不在意呢?
十年前二人在乾宁宫重逢,季容耗费几年的时光耐着性子才把人勾到手,她故作大方,笑得很好看:“快回去罢,我看着你进去。”
柳薄烟再次凝望她,思绪不知在脑海转了多久,柔声道:“你也回罢,路上小心。”
季容看着她笑。
一如既往的宠溺。
她的眼神太炙热,饶是这七月的雨水都冲不散,柳薄烟心里一慌,赶忙转身。
迈进郁家那扇朱砂色的大门,她克制不住想回头的冲动。
看她回头,季容笑得愈发温柔缱绻。
离开的时候柳薄烟显然有些失魂落魄,心事重重。
容姐姐是这世上最明亮的一道光,为了她却甘心做那藏匿的影。
她一手捏着裙角,另一只手撑着七十二骨节的大伞,进门问府里忠心的好管家:“小姐呢?”
管家被问得一愣,看了眼外面的风雨:“夫人出门后,小姐也跟着公主殿下走了。”
“长阳?”
柳薄烟心思一沉:“我知道了。”
管家乖乖退下。
主母回来,主院的婢子们忙着准备洗澡水。
沾了风尘细雨的衣衫褪下,柳薄烟揣着一腔心事迈入白玉砌成的浴池,心绪有点飘。
一晃眼的功夫女儿就长大了。
郁文去了多年,她也与容姐姐重归旧好,不,是比旧日还要好。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正因为知道,才会対季容生出无限愧疚。
不能再瞒着了。
瞒下去対谁都不好。
只是枝枝……
枝枝知道她与长公主互生私情,该怎么想她呢?
她到底是郁文爱逾性命的女儿。
柳薄烟闭上眼,她已经不再年轻,快要奔四的人了,难得能够发自心底爱一个人,她不想失去容姐姐。
可女儿,是她十月怀胎满怀爱意生下来的。她的看法很重要。重要到说一句“不同意”,能扯碎她的心。
她更没忘记,女儿端庄冷静的外表下,实则是个隐藏的哭包。
枝枝若是哭着不要她改嫁,她又当如何?
当母亲的,哪能胜过女儿的眼泪?
柳薄烟满脑子想着女儿,慢慢睁开眼,盯着水面蒸腾的热气不自觉拧眉:枝枝和公主殿下过于亲近了。
下雨天都挡不住她们相聚的热情。
思及自身,她眉头拢起——她肯冒雨出门是为与容姐姐相会,枝枝呢?
二十岁的姑娘始终不肯要她说婚事,七天前的相亲宴上更是対赵家嫡子客气至冷淡。
她看上了谁?
眼前闪过仙姿佚貌的公主殿下,柳薄烟心中渐渐升起一分明悟。
婢子隔着屏风道:“夫人,小姐回来了。”
郁枝是坐着长阳公主的专属马车回来的。
出门一趟,身上的衣衫都换了,好在众人晓得她是跟小殿下玩在一处,否则少不了要引起一些闲杂人等的碎语。
“阿娘。”
柳薄烟一身新换好的芙蓉色水仙裙,素面朝天,坐在梨花木椅抬眸望过来,典型的世家女做派。
“回来了?”
“嗯。”
血脉相融的亲母女,话说到这相顾无言。柳薄烟看她身穿剪裁合宜的留仙裙,极素雅的梨花白,绣着银丝暗纹,胸口处绘着浅金色海棠,衣裙下摆点缀浩荡繁盛的山河与星光。
做工上佳,凭她的眼力看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宫廷御衣坊最好的绣娘之手。
从这点来看,殿下待枝枝确实很好。
母女俩揣着类似的心事,柳薄烟在看女儿,郁枝也在暗搓搓观察阿娘。
今日与长公主相会,想来阿娘是极开怀的,三十七八的年纪,瞧着不像她阿娘,说是她的长姐都有人信。
也难怪能引得长公主委屈求全,费心走奚奚的门路。
“和殿下玩得开心么?”
从阿娘口里听到这话,不知为何郁枝耳垂忍不住泛红,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还好,她总爱欺负我。”
“殿下少年心性。”柳薄烟看着摆明动心的女儿,心尖起了愁——殿下小枝枝五岁,年龄差距太大了。
长阳公主是大炎朝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帝后捧在手心的帝国明珠,年前外朝使臣拿出十足诚意欲与炎朝联姻,话里话外想求娶长阳殿下为他们的王后,结果陛下当场冷脸。
自此谁还不晓得,动谁都不能动帝后的心头肉。
她家枝枝対殿下分明是有意的。
可帝都明里暗地钟情小殿下的还少吗?
哪怕枝枝是柳相的外孙女。
身份到底差了一线,比不起那些父母双全,根深蒂固的世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