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大雨磅礴,街上行人稀少,一道闪电落下,身穿蓑衣头戴蓑帽的少女牵着同伴的手飞快跑进‘老张家面馆’。
“慢点,奚奚!”
“嘘——”
少女中指竖放在唇瓣,压着喉咙道:“不要喊我,小声点,会被听到。”
她拿眼神指了指前方。
风雨大作,那人又不会武,怎么会被听到?郁枝道她做贼心虚。
老张家面馆是京都老字号,平常座无虚席,赶上风雨天店里满打满算只摆了几桌,店小二肩膀搭着毛巾,见到客人进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季平奚压着声线道:“两碗三鲜面,加干子、卤蛋,一碗要辣。”
“好嘞!两碗干子卤蛋三鲜面!一碗不要辣——”
店小二满当当的声音响起来,和窗外瓢泼的雨声相得益彰。
两人择了靠窗位置,进了面馆摘去蓑帽。
郁枝第一次‘做贼’,不熟练,紧张地不敢抬头乱看,倒不是怕被外人瞧见,她这样子被谁看见都无妨,唯独不能被午后出门的阿娘瞧着。
她是尾随阿娘出来的。
确切的说是奚奚和她打赌,赌阿娘甘冒大雨跑出来是为见谁。
不大的面馆,柳薄烟穿着一身天青色绣花裙衫,莹白的腕子戴着一只玉镯,看得出来她似乎略施粉黛,眉眼较之往常更添风情。
这般柔弱的美人孤零零坐在桌前,盯着热腾腾刚端上来的鱼面汤发呆,店内不多的客人几乎都在瞧她。
柳薄烟没在意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
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
以她的身份还能被外人欺负了?
她不自觉看向窗外。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季平奚低声道:“来了来了。”
她凑得太近,呼吸扑在郁枝耳畔,痒痒的。郁枝掀起眼皮破天荒没去看门外来人,而是多瞧了她两眼。
她日日都能见着长阳公主,两人形影不离十几年,这两眼又和平日里的看不同。
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想到赌输了的惩罚,心重重一跳,急忙别开脸。
看到那道熟悉人影时,她就知道自己输惨了。
季平奚笑得牙不见眼,用口型道:“我赢了。”
她得意地像打了胜仗,郁枝拿她没法,仅以气音道:“赢就赢,我输得起。”
你最好输得起。
长阳公主瑞凤眼扬起,郁枝一个羞愤脚踩在殿下锦缎靴面,季平奚和没事人一样,趁着无人留意这地,轻轻快快亲在对方白里透红的左脸。
蜻蜓点水,有一点湿软留在上面。
郁枝呆愣在那,想不到她胆子如此大!这若是被人看见,若是被阿娘撞见……
心脏跳得失了章法。
季平奚趴在桌子小心观察她神色,看她羞大于恼,忐忑的心安定下来。
“赌注。”
一个吻的赌注。
郁枝成了输家。
被小混蛋明目张胆地占了便宜。
她心慌慌,脸越来越红,最后嗔瞪‘始作俑者’一眼,季平奚扯她袖子:“仔细听。”
郁枝后知后觉才想起她们出门是为了偷窥阿娘与人‘幽会’。
至于‘幽会’这说法,还是出自某个小混蛋口。
郁枝恼她污蔑阿娘的清白,等真见到云章长公主冒雨前来,含笑坐在阿娘对面,她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长公主喜欢阿娘。
这是三天前奚奚亲口和她透露的。
阿娘……
阿娘对长公主……
她心一沉,殷红的唇微抿,学着季平奚的样子支棱耳朵偷听。
敢约在人来人往的面馆,起码能证明阿娘与长公主心思坦荡。
季容甫一坐下连忙致歉,解释为何出门晚的缘故。
其实不是她晚来,是柳薄烟来早了一刻钟。
“尝尝这家的鱼面汤罢,趁热。”
“好。”
长公主笑容璀璨,来面馆短短半刻钟都是柳薄烟说什么她是什么,听得季平奚偷偷牙酸,和郁枝耳语:“这还是我皇姑姑么,不会被妖怪附身了罢?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看她笑得,嘴咧到耳根了都。”
郁枝道她说话夸张,悄悄瞥了眼长公主,拿眼斜睨长阳公主殿下——胡说!这不笑得挺温柔正经嘛!
温柔正经?季平奚腹诽:我看是不安好心。
“还有……”郁枝拿手指戳她,低声道:“你不要挨我太近。”
快贴到她身上来了!
季平奚不服气:“你嫌弃我?”以前能贴怎么现在不能贴?
“潮。”
憋了半天郁枝吐出一个单字,这才打住某人的不依不饶。
“你看她们笑得多开心。”
郁枝一怔。
是啊,阿娘面对长公主确实笑得很是明媚。
“她们要走了。”
季容放下碗筷,率先从袖袋摸出锦帕递过去:“用这个擦。”
柳薄烟从善如流接过来,两人并肩离开。
临出门,季容心脏扑腾扑腾地伸手勾了对方的小拇指,这一幕极其隐晦,逃得过众人眼,逃不过专程盯梢的两双火眼金睛。
人走后,季平奚长舒一口气,兴奋道:“我说的没错罢!”
想到阿娘并未拒绝长公主的‘勾手指’,郁枝心情复杂,既为阿娘有了心仪之人感到开怀,又为两名女子的相恋隐隐生忧。
她希望看到阿娘开心,不愿她背负世人的苛责前行。
青梅一场,她想什么季平奚不用瞧都能猜到七七八八,埋头吃了两口面,肚子里勉强有东西果腹,她道:“怕什么?姑姑出身皇族,世人的唾沫星子难不成还能淹了她?她要是连个人都护不住,也别做长公主了,做地里的泥巴罢。”
郁枝咬了口卤蛋,不急着说话,季平奚从她碗里夹了块豆腐干,美滋滋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