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压得住场子的皇后笑起来如若春风,冷静自若岿然不动地坐在上位,有着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最端庄不二的美。
宫人领着郁夫人母女穿花拂柳终于来到娘娘的寝宫,柳薄烟牵着女儿的手目不斜视跨过脚下这道门槛。
进门叩拜、行礼,道万福。
盯着那道纤弱的身影,季容呆呆怔住,压抑的情愫在心尖激荡叫嚣,她眼眶微红,克制着垂眸,不敢多看。
郁枝随着阿娘一同屈身,三岁后的记忆她隐约记得,晓得娘娘是这世上再温柔不过的人,是以并不畏惧。
打破一霎寂静的是一道软糯的童音——
“郁家姐姐,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这话直指郁枝,郁枝心里陡然一慌,不由自主顺着声源看去——
是小殿下呀。
看起来好乖……好漂亮。
郁枝眨眨眼,不自觉冲她一笑。
她看清人的同时,长阳也照样看清她,尤其那一笑,激得她再也坐不住从座位跳下来。
“地上凉,枝枝姐姐快起来。”
原来殿下知道我的名字。
郁枝被她扶起,与阿娘坐在皇后娘娘下首右侧。
长阳小公主规规矩矩坐在阿娘身边,眼睛不住往小伙伴身上瞥,她在看郁枝,忽然发现枝枝姐姐也在偷偷看她,当即腰身挺得更直。
她身子坐得端正,郁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坐姿,不知怎的也慢慢调整。
大小孩子脊背个顶个平直,颜袖无意瞧见这一幕,感叹她们的童趣天真。
看来奚奚很喜欢这个枝枝姐姐。
她放下心来。
另一头柳薄烟自打见了云章长公主,面对娘娘的问询看似对答无错,心里却生出大片无措,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去后她一直在逃避,可他临终点破的那层窗户纸,解开她心底最深的隐秘和惑然。
原来是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不敢看长公主。
大人彼此间的暗涌小孩子不懂,好不容易熬过阿娘放行,季平奚一手抱着小木人,一手握着小伙伴的衣角,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说悄悄话。
“你还记得这个小木人吗?是你送我的!”
她认真看着郁枝的眼睛。
她发现她的眼睛很好看。
弯弯的,像细长的柳叶一样。
彼时的长阳公主尚且不知何为勾人,彼时的郁枝姑娘还没长成成熟的‘荆河柳’,天真无邪的对话在春风中展开。
郁枝郑重点头:“记得!”
小公主眼睛轻转,黏黏糊糊地凑近她:“别人一般喊我‘殿下’‘长阳’,我喊你‘枝枝姐姐’,你喊我‘奚奚’怎么样?”
她身上带着一股奶气。
郁枝眉梢轻弯:“好呀,奚奚。”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来得很快,今日认识,明天就能勾着小手逛御花园。
“枝枝姐姐,我把我的羊奶送给你喝,喝了奶,你能长得结实点!”
她眼睛黑亮黑亮的,盛羊奶的瓷碗都雕刻栩栩如生的大白兔子。
盛情难却,郁枝头回跟着阿娘出来‘社交’,头回用别人的碗,也是头回喝小孩子才喝的羊奶。得了小公主一声“姐姐”,她自诩年长殿下五岁,行事不免要装出两分姐姐的派头。
看她迟疑着不肯喝,季平奚难过地耷拉眉眼:“你嫌弃我?”
“没有!”
郁枝当着她面喝完瓷碗里的新鲜羊奶,羊奶里加了蜂蜜,经御厨特意加工除了膻味,喝起来有股醇和的香甜。
“好喝吗?”长阳小公主喜笑颜开。
郁枝笑着放下兔子碗:“嗯!”
一碗奶的友情自此建立。
比起两人的自在温馨,柳薄烟这里远没女儿快活。
喜欢是藏不住的。
爱一个人若要隐藏,是要受苦的。
她坐在这苦苦煎熬,命运下个最后通牒,终于不肯再给她躲闪的机会。
季容鼓足勇气笑着问候她。
柳薄烟张开口。
“容姐姐……”
……
中宫成为为大人小孩牵线搭桥的大好人,皇后娘娘看破不说破,深藏功与名。
长阳小公主有了形影不离的玩伴,郁枝年长她五岁,性子柔弱,兜兜转转的又几年发现旁人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只会嫌弃她是没有爹的孩子,唯有在小公主身边她才能得到片刻的自在。
于是两人关系更为亲密。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这一年,郁枝十岁,季平奚五岁。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阳公主殿下毫不意外地被中宫宠坏了,提早迎来‘猫憎狗嫌’的顽皮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