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白教那几个孩子伴我两年。”
“放心。”季萦直起身来,眉眼璀璨艳丽:“朕从不占人便宜,会重赏那几家。”
“从不占人便宜?”皇后揶揄道。
季萦俏脸一红,搂着她在她耳畔说悄悄话。
浓情蜜意自不消说。
当天陛下拟旨赏赐郁家、宋家、谢家。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亲往尚书府走了一趟,将皇后娘娘赐下的免死金牌交给郁枝小姑娘。
陡然得了娘娘此番恩赐,夫妻俩自是感恩戴德。有此仰仗在,女儿长大可以在京都横着走了。
郁枝鼓着脸,软嫩嫩的小手握着娘娘赐下来的金牌,不服气道:“横着走,那不就成螃蟹了?枝枝才不要当螃蟹,螃蟹是要被炖着吃的!”
童言稚语,柳薄烟被女儿笑得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名义上是离宫回家,得了娘娘的口谕,柳薄烟时不时领着女儿入宫陪娘娘解闷。
金秋十月,天气转凉,颜袖艰难产下一女。
刚出母腹的小孩子皱巴巴的,生下来不会哭,还是季萦急了一巴掌打在她小屁股才听见小公主殿下嗷地一嗓子委委屈屈哭出来。
哭声嘹亮,产房内所有人跟着松了一口长气。
小娃娃生下来被季萦亲封长阳公主。
小郁枝得知皇后娘娘生了个可丑可丑的奶娃娃,一脸难以置信。不论爹娘如何逗她她都不肯信长得和天仙似的娘娘会生出一个丑娃娃。
这一日,小郁枝央着阿娘带她入宫见一见传说中的‘丑娃娃’。
距离皇后产女转瞬过去一月,一月大的孩子,五官渐渐舒展,即便人小不会说话,骨子里也能透出一股天家的灵秀贵气。
郁枝守在阿娘身边好奇地看小公主殿下,眼睛弥漫灿烂的笑——她就说大仙女生出来的娃娃会是小仙女嘛,小公主长得可比年画上的小仙童好看多了!
长阳公主大名季青瓷,小名平奚,临出宫前郁枝还一口一个“奚奚”,喊得极其亲热。
若非阿爹近来身子不好,她真想让爹娘再生一个妹妹。
“奚奚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璀璨。”
柳薄烟听她喜欢极了帝后家的小公主,笑意凝在眼尾,家里统共就一个孩子委实孤单了些,只是……她竟不愿在与夫君孕育另一个孩子,至于为何不愿……
她拧着眉,眼前闪过容姐姐得知她订婚后的受伤眼神。
心尖猛地一痛。
她这是怎么了?
“阿娘,你有没有听枝枝说话呀?”
低头看女儿充满疑惑的眸子,柳薄烟收回心神,亲昵地摸她小脑袋:“枝枝说什么了,阿娘方才走神了……”
小郁枝撇撇嘴,耐着性子将话重新说上一遍,末了问道:“阿娘觉得奚奚小公主会喜欢我送的小木人吗?”
柳薄烟认真思考小公主的喜好,迟疑道:“应该……会喜欢的罢?”
回家小郁枝精心准备用来送礼的小木人,只可惜她精心挑选了半年的小木人终究没成功送出去。
郁文病了。
病得很厉害。
宫里的御医前后来了五六回,甚至陛下为臣子广招天下名医也只堪堪延续他一年的寿数。
人命有时,时候到了天王老子都留不住。
郁文生来早慧,八岁中童生,多年寒窗苦读经历科举首先便败了身子,之后为太师挡刀,算是用命换回与柳薄烟的一世姻缘。
大雪覆盖京都,银装素裹,天地一片洁白。
躺在病榻的礼部尚书为国为民早生华发,正值英年,却要遗憾撒手人寰。
郁枝守在爹爹身侧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难为郁文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哄她。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父亲,是体贴妻子的好夫君。柳薄烟为他掖好被角,白皙纤长的手指抑制不住轻颤。
夫妻一场,她待他无男女之情,几年相守也足够当他是亲人。
郁文递了个眼色,赵氏领着小郁枝走出房门。
内室静悄悄。
“我时候不多了,唯一不放心的是你和枝枝,我这……我这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他强撑着坐起身,靠在身后的隐囊,有气无力道:“要给枝枝,找、找个好人家,女子生来不易,我若去了,家中无人撑门户你要好生依仗母家。倘有岳父都难以解决的难题,可去乾宁宫寻皇后娘娘……她、她为贤后,可为你们母女做主……”
濒危之际他满心妻与女,柳薄烟眼眶红红:“别说这些丧气话……”
“不、不得不说。”病来如山倒,郁文料到自己有今日,倒是接受坦然,他勉力笑了笑,分明英年,眼尾却爬上难以忽视的细纹。
“长公主待你极好……”
柳薄烟盯着他的唇瓣。
话说到这郁文声音低弱,渐渐不可闻。
他顾自低沉下来,不消片刻容色竟然焕发,柳薄烟心底一沉,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临死前焕发些许生机,郁文似是想明白了,一双眼清湛明亮:“你喜欢长公主,对罢?”
柳薄烟被他的惊人之语钉在当场,身子一动不动,满心震惊,喃喃反问:“你为何要说我喜欢容姐姐?”
喜欢两字她清晰意识到不是朋友的喜欢,而是……
她爱一个人都爱得迷迷糊糊,没想到最后为她戳破那层窗户纸的还是自己。
郁文笃定道:“你爱她。”
犹如真言一般的断定,思及过往种种茫然辛酸,柳薄烟倏地有种拨开云雾的豁然感,五指不自觉地抓紧被衾:“我从未负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极好的女人。”
战战兢兢了小半辈子,话总算说开,人活一世,到头来他想当个真正的君子。他也想坦荡傲气一回!
他道:“我去后,你可随心意嫁娶,无需为我守节。”
他眼底的光芒很快暗下去,如昙花一现,露出最后的颓败:“我看得出来,她也很爱你……”
爱到需要克制、远离,才能忍下心头的火。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高中状元官运亨通,是娶了你……烟儿,我不束缚你,你、你也要勇敢地……爱啊……”
抬起的手来不及触碰发妻的脸便遗憾垂落。
柳薄烟呆怔在那,泪落无声。
这个冬天最冷的时节,尚书府门前挂起惨白的灯笼,前来吊唁者众。
郁枝六岁,将将懂得生离死别的意味,经不得刺激,在灵堂前哭晕过去。
等她想起送小公主小木人,冬天已过,辗转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