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有孕,皇后娘娘需静心养胎无暇看顾养在乾宁宫的孩子,今日是郁枝返家的日子。
不比柳薄烟身为女眷能随意进出后宫,时隔两年郁文见女儿的次数不超过两掌,每次都是陛下带着枝枝来,fù_nǚ 二人相处不到半日就又要分别。
郁文早些年为岳父挡刀身体埋下隐患,半年前一场风寒引动病根,身体每况愈下。
得知中宫有孕女儿得以回家,天没明他爬起来收拾,准备迎接女儿。
也不是什么喜庆节日,府里张灯结彩,瞧着这两年为女儿采办的各样小玩意——会动的小水车、精巧的九连环、能自由拆卸着装的小木人,尚书大人略显苍白的脸露出由衷的笑。
天边映着鱼肚白,柳薄烟裹着春衫默然无声地站在女儿房门前,视线停留在那个男人算不得伟岸的身姿。
郁文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人如其名,斯斯文文,长相俊美。
这些年是她有愧于他。
安静的房间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她醒过神来,捧着衣衫上前几步为他披好:“怎么不多睡一会?”
得她温柔体贴地照料,郁文转过身来笑意温暖:“睡不着,也不知咱们枝枝胖了还是瘦了,长高多少。”
女儿是他的心头宝,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小宝贝,打小说是千娇百宠都不为过。一朝送进宫,哪怕知道帝后是再周到不过的人,为人父亲的哪能真正放心?
好在人要回来了。
提到女儿,柳薄烟明眸含笑:“半月前才见了她,十几天的功夫哪能长那么快?”
女儿是夫妻二人为数不多的可谈论的安全话题,郁文享受和她安安静静相处的时光,他这副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也不单单是为救岳父伤了根基,他乃寒门出身,想要出人头地总要付出比世家子十倍的努力,八岁中童生,十一岁中秀才,十四岁举人,十六岁名动京都成为大炎朝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他这一生或许在旁人看来可称传奇,唯有他自己知道走到这一步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纵使如此,上天也待他不薄。
在外上有君王赏识,下有岳父提携,官途顺利,平步青云,在家有妻有女,发妻与他相敬如宾,待他如兄,少了热忱的爱意,但也有满满的敬意,恪守妇道,操持中馈,给足他颜面。
人该惜福,否则上天连你既有的福分都会夺去。
他笑道:“小孩子迎风长,一天一个样儿。”
两人怀着期盼的心等在家中。
巳时二刻,宫里的仪仗队伍抵达尚书府。
车帘掀开,从内探出一只白玉般的妙手,竟是云章长公主亲自将小郁枝送回。
见着长公主殿下,郁文下意识去看发妻神色,眼尖地看见她一瞬收紧的手,喉咙发涩,他想:长公主在烟儿心中终究是不一样的。
季容抱着怀里的孩子,一时之间生出两分情怯——有多久没见烟儿了?自从她嫁人,本着内心的道德不好再对有夫之妇抱有旖.旎念头,单方面断了来往。
算起来少说也有五年了。
柳薄烟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眼神胶着在那人身上,电光火石,才看了几眼,愣是看得心酸。
她不知为何容姐姐不再与她做朋友、不再见她,每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眠时大抵猜测过是因为她嫁人的缘故。
可她想不明白,为何她嫁了人容姐姐就要远着她?京都好多世家女嫁了人,彼此之间不还是朋友么?
她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顶着她直接的眸光,季容硬着头皮扬起头,状若自然地下了马车。
郁文领着家中仆役上前:“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季容草草看他一眼,赶在柳薄烟同她行礼前低声喊起。
“阿娘!阿爹!”
脆生生的声音打破当下僵持的氛围,柳薄烟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在女儿身上,见她面色红润眼睛有神,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捞她入怀。
女儿灵气逼人身康体健,郁文在旁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一家子大团圆,季容想替他们开心,却甚是如鲠在喉,恍恍惚惚心湖浮起“他们才是一家人,我来添什么乱”的荒谬感,心绪沉入谷底。
敏锐察觉她低落的情绪,柳薄烟抱着女儿请她入府一坐,季容想拔腿就走,然而面对故人小心翼翼的邀请,心脏骤然揪起——何时烟儿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
“容姐姐?”
这声“容姐姐”喊出来,好似冲淡了五年之久的陌生,季容没法拒绝她,点点头,被郁文诚惶诚恐地请进门。
她不想破坏烟儿的家庭,她就坐一坐,喝杯茶然后再走。
长公主为君,郁文为臣,如今燕太后退守长明殿‘安度晚年’,陛下大权在握,云章长公主作为陛下长姐,且不说‘姐弟’之情有多深厚,长公主与皇后却是实打实的挚友。
众所周知当今爱屋及乌,凡皇后所喜,陛下也喜。
不好教郁文窥破自己的心思,季容真就入府喝完一杯茶离开。
她走得潇潇洒洒毫不留恋,柳薄烟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悲从中来。
“阿娘?阿娘你怎么哭了?”小郁枝用指尖沾了沾阿娘眼角的泪,舌尖轻.舔,语气天真:“是苦的。”
郁文饶是心中有所猜测,面对发妻也无法对她说出苛责的话。
柳薄烟哭得莫名其妙,趁着乳娘带女儿前去沐浴的空当,她茫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在情情爱爱的事上着实迷糊,郁文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想为她点破。他也是凡夫俗子,做不到成人之美,况且,况且烟儿已经是他的妻了。
“许是见到枝枝一时情切了。”
是么?
柳薄烟若有所思。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哭不是为了女儿,是为了……为了容姐姐。
可她为何要因容姐姐不愿理她而哭呢?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郁文吩咐婢子端来一盏参茶。
……
季容近乎仓皇地离开尚书府。
人前体面风光的长公主,说白了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小可怜罢了。
所爱之人已为他人妇,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出现在烟儿面前——不能破坏她美满的家,不能陷她于不义。
四月,天空下起雨。
春雨贵如油。
窗外小雨淅沥沥,乾宁宫中,季萦贴在皇后肚皮感受未出世小宝贝的胎动,每有动静,欣喜若狂。
“又动了又动了,她又踢我了!”
激动地连“朕”都忘了喊。
颜袖看她噙在眉梢的喜色,心肠柔软:这是她和阿萦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孩子。
阿萦是不折不扣的女子,却以铁血手腕稳坐帝皇大位,早年外朝使臣进献天下第一异丹,异丹实为半枚,又为女女生子丹,能使女子受孕。
服下此丹的前几个年头肚子里迟迟没消息,为此当父亲提出用民间土法积蓄子嗣缘时,一向不像此道的两人竟真应了。
想到这,皇后娘娘问道:“郁家的小哭包回家了?”
“回家了,皇姐派人送去的。”
颜袖有孕,季萦为她安心养胎,主动接过所有事宜,一朝天子一个人当两人用,白日忙着处理前朝后宫事务,入夜还得负责暖床、哄娇妻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