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气忒大,浑身煞气腾腾,药辰子忙领她坐下为她沏茶倒水,不显年岁的脸布满忧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孤辰子与我母亲勾结……”她话音一顿:“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母亲’了。”
自信张扬的魏四小姐何尝有过这等落魄黯然的模样?
起码药辰子与她相识多年,没见过她颓唐如丧家之犬的神态。
说是‘丧家之犬’未免有些不合适,但看到这人毫无生机活力的眉眼,药辰子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大雨瓢泼下无家可归躲在屋檐避雨还被其他野狗驱逐威吓的落汤狗。
总而言之,太惨了。
惨到他不知该为前一句的“孤辰子与我母亲勾结”,还是该为下一句的“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母亲’感到震惊。
魏平奚对魏夫人敬爱有加,甚至因为有个爱重非常的母亲,多了个喜欢“孝女”的毛病。
她不说药辰子也知道,四小姐待她的妾难得迁就,不单单因对方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更因那妾是名孝女。
只孝顺这一点,就进了她的心。
有什么能令一个素来孝顺的人说出这样神伤的话?
药辰子为自己倒了杯茶,洗耳恭听。
郁枝不在身边,魏平奚周围就他一个能说几句知心话的朋友,沉吟半晌:“魏夫人是我的姨母……”
石破天惊。
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震耳,听到最后,药辰子喝杯茶压压惊:“所以说,你是皇后和陛下的女儿?是你母亲,不对,是你姨母偷换了你?”
魏平奚点头。
“孤辰子是魏夫人的人?”
“错不了。”
药辰子长吸一口气:“你将计就计救你那妾出火坑,皇后娘娘携禁军亲自来领人,孤辰子不是傻子,她应当猜到你的计划。”
“猜到就猜到,实话说出来也得有人信。”
“你如何断定魏夫人不会信?”
魏平奚拎起茶壶续了一杯:“十八年,挺长的了。”
多余的话她没说,但话中的未尽之意药辰子听懂了。
十八年,六千五百多个日夜,是信自己养大的女儿还是信‘外人’,魏夫人势必会选择前者。
与其说魏夫人信任的是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不如说她从头到尾信的是她自己。
“她会信你,但信你也是有前提的。”
前提是,不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疑心的种子一旦播下,碰上合适的时机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讲情理一点用都没了,相反还会刺激那位偷换嫡姐骨肉的狠人。
是的,在药辰子看来能和他叛出师门六亲不认的‘师姐’狼狈为奸,魏夫人肯定是位狠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笑容泛起一丝古怪:“我想看的,正是她‘狗急跳墙’。”
她心中有一个隐隐的猜测。
这猜测关乎前世,她不好直言。
她想看一看,她爱重十八年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颜晴待所有人都狠,待她呢?
可有半分温情?
她要的不多,半分就够。
起码有那半分温情在,就足以证明这十八年来并非荒唐一场,笑话一场。
魏平奚沉默下来。
这时候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沉着、凝重、一夜之间长大,长到药辰子难以揣测的高度,就只能悲悯地仰望她。
“我要杀孤辰子。”
她再度开口。
药辰子这次没拿她的话当做信口开河,四小姐是认真的,是认真地打算与人拼命。
十八岁,才十八岁啊。
他摇摇头:“你不是她的对手。”
“一个魏平奚不是她的对手,十个呢?百个呢?”
她一语中的,聪明地令药辰子眼睛瞬间睁大:“你——”
看到他的反应,魏平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猜中了?尊师留下的法门果然是逆天之法。”
药辰子叹息一声:“你想清楚了?”
“当然。”她正色道:“我与悬阴老祖,两人只能活一个。”
不是她杀死孤辰子,就是被孤辰子所杀,她隐隐有这预感,快了。
屋子一阵死寂。
香炉青烟袅袅升起,药辰子枯坐在那,冥思苦想。
魏平奚给他时间考虑,善解人意地不去催促。
春光明媚,阳光照下来屋外远比屋内暖和,她向往地看向窗外,脑子里掀起一场场风暴——光靠她一人风险太大,她需要更多外援。
她想活下去。
彻底扭转前世惨死的结局。
“好。我给你。”
药辰子孤注一掷,眼睛迸发出奇异的神采:“但你要答应我,千万别死。”
“不死。”
魏平奚起身,认认真真同他一礼。
这一拜,拜的是慈悲法师真正的慈悲,拜的是药辰子义无反顾的支持。
两扇花窗敞开,春风绕进来。
药辰子从木柜底层取出师尊早早备下的秘籍,神色复杂:“当初师父得知师姐修行邪法,就担心会有无法收拾的一天。
“他老人家苦心孤诣创出一门克邪功法,交给我时不准我打开,特特提醒上面的功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拿去给人学。
“我问为何,师尊说这功法讲究一个缘字,与他有缘才能习此功法不死。
“法是速成之法,在此之前我从未打开过……”
药辰子思及亡师心生悲痛,牛皮卷珍重地放在桌上没去看,他不愿睹物伤情,魏平奚拿过那‘秘籍’,小心翼翼展开牛皮纸。
开头是慈悲法师写给有缘人的话——
“孽徒乖张,修邪法,行歪路,吾枉为师亦枉为父,不忍杀亲女……”
亲女?
她忍着惊讶继续看去。
“……命中有此一劫,当死于孽徒之手,吾死不足惜,可怜天下人恐受孽徒荼毒,故此创下一速成法门。
“举凡速成法难免弊端,成者武功盖世,败者身死魂消,劝君莫轻学,慎之,重之。
“此法名为‘慈悲降魔法’,学我法门,当有舍身成仁之念……”
魏平奚逐字逐句看完,轻声道:“孤辰子是你师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