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京城喜气洋洋,百姓有百姓的喜庆,君臣有君臣的喜庆。
玄武街北,侯府,惊蛰院。
东方现出鱼肚白,院落静悄悄,昨夜下了雪,慢慢有下人起床按部就班地收拾,轻手轻脚,不敢吵醒仍在睡梦中的主子。
素色的纱帐掩映床榻,魏平奚一觉睡醒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不疼,像话本子里描述的功德圆满的仙女,仙姿昳貌,肌肤清透水润。
三千长发散落枕侧,仅存的睡意散去,她侧身捉弄身畔美人——亲亲眼皮亲亲脸蛋儿,又揉弄两把。
郁枝好似睡不够的猫儿被主人撩拨醒,嗯嗯哼哼埋进四小姐怀抱:“别闹……”
她夜里累得很,若魏平奚是功德圆满的仙女,郁枝更像被采补过度的妖精,浑身提不起力气。
魏平奚踩踩她的脚:“起床了。”
郁枝仗着从梦里借来的胆气——一脚踹回去。
四小姐脸色精彩变换,万般心绪归于一句:“惯得你,罢了,本小姐不和你一般见识。”
她揉揉被踹疼的小腿,心道这是做了什么孽?谁家的妾敢踹当主子的?
咬咬牙咽下这口气,一不留神瞧见美人后颈与脊背的可疑痕迹,昨夜翻云覆雨纷至沓来,她彻底没了火气。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挨踹了!
老老实实躺在床榻,听着郁枝清浅的呼吸,竟又有点昏昏欲睡。
魏平奚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浅眠。
大年初一,群臣携带家眷往宫里拜年,参加新年第一场大规模宫宴,凡是有头有脸的都得去,各家以赴宴为荣,毕竟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
和安安静静的惊蛰院不同,魏三早早起来焚香沐浴,换上最体面的锦衣,打扮地贵气不失风骚。
等各院收拾妥当,魏平奚这才搂着没睡够的宠妾穿衣。
郁枝手软脚软,堪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迷瞪着眼听着耳边的吩咐——伸胳膊,抬腿。
鸳鸯戏水的绯色小衣穿在身,她懒洋洋趴在四小姐肩膀:“好累……”
魏平奚啧了一声:“适应适应就好了,等拜完年回来,你想睡多久睡多久。”
“你欺负我……”郁枝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腰酸,膝盖也疼……”
她哑着嗓子说话,魏平奚难免回想昨夜的轻狂放肆。
拎着她的两条细腿仔细瞧了瞧,膝盖那儿确实跪得发红,她红了脸:“是你太经不起折腾了。”
“才不是。”
郁枝眼睛蒙着一层湿气:“拜完年就能回来吗?”
“这可说不准,万一得留在那参加晚宴呢。”
“好麻烦。”
“是麻烦,过年嘛,哪有不麻烦的?不过咱们入宫说些吉祥话,有压胜钱拿,驱邪避凶,长命百岁。”
“压胜”两字在脑海转了一圈,郁枝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意识渐醒,猛地按住四小姐为她穿小裤的手,小脸红得和天边的晚霞没两样:“我自己来。”
魏平奚不强求,起身往隔间的浴房行去。
长腿,细腰,白嫩嫩的足,郁枝看了两眼急忙低头,心如鹿撞。
好一会她长舒一口气,揉揉发烫的脸,暗骂自己没出息:奚奚都对她这样那样了,她有什么不敢看的?
起身下榻,一不留神险些栽倒在地。
郁枝捶捶酸软的腿,冲着浴房的方向一脸羞愤。
辰时一刻,魏家上下由老爷子打头前往宫中拜年。
穿过直阳门至风云台,到风云台多大的官都得卸剑下马。
女眷去往福寿宫、乾宁宫拜见太后、皇后,大臣们排着队前去拜见陛下。
魏平奚牵着宠妾的手慢悠悠走在母亲身后。
她二人清早得了魏夫人赠予的压胜,另有厚厚两份红封,里面装着几张面值可观的银票。
郁枝小脸藏在宽大的银丝兜帽中,绯红夹袄,外穿雪白大氅,胸前簪花。
簪花是大炎朝独有的过年习俗,预示新的一年花好月圆,和和美美。
兵部尚书家的夫人与魏夫人热络谈话,说来说去话题拐到魏平奚身上,那妇人隐晦地看了眼貌美的四小姐,余光瞥到她身边的美人,别扭移开。
“这便是贵府的四小姐?模样生得真好。”
魏夫人淡淡笑了两声,并不接话。
一觉睡醒,若说满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是谁?
尚书家的夫人暗道:当是这位貌若仙子的四小姐了。
中宫赐菜,天大的恩宠,据说两菜一羹还是皇后娘娘亲手所做。
如今人们看这位陵南来的四小姐,火热的眼神不像在看人,更像在看行走的泼天富贵。
能得娘娘如此偏宠,谁若娶了她,岂不是和做驸马没区别?
喜欢女人又何妨?
娶回来摆在家里,当做花瓶放着也极为养眼,能为夫家带来锦绣前途才是正经。
几位夫人动了心思,愣将名声不好的魏四小姐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郁枝起初听得得意,慢慢的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些人,莫不是看上奚奚做她们家的儿媳罢?
魏夫人进宫拜年都不忘捻动手上的佛珠,任凭四围之人嘴皮子磨破也只管装糊涂。
众人在她这讨不来好,眼看福寿宫就在前方,当即闭了嘴。
女眷们整敛仪容有先有后地迈进福寿宫,守在门前的宫婢倏地伸出手:“郁姨娘,止步。”
其中一位官宦人家的夫人毫不掩饰嗤笑声:“一个妾而已,也有脸面见太后?”
魏平奚把玩着胸前簪花,头也不抬:“就你长嘴了?”
那夫人被她当众挤兑,涨红脸,下不来台。
魏夫人嗔怪道:“奚奚。”
“天刚亮福寿宫派人赶往魏家传太后口谕,要臣女携妾入宫赴宴,来了不让进,合着是故意给臣女难堪,给魏家难堪?”
魏平奚拱手道:“恕臣女不恭,就不进去碍太后眼了,祝太后万事如意,新年吉祥。”
守门的宫婢一脸疑惑:“太后并无旨意要四小姐携妾入宫,四小姐可是记糊涂了?”
“当是我记糊涂了罢。”魏平奚能屈能伸,朝魏夫人见礼:“母亲,孩儿先走一步,这福寿宫,我们就不进去了。”
她执了郁枝的手,声音始终温和:“枝枝,咱们走。”
“魏夫人,太后等您很久了,您请。”
颜晴扭头看着女儿离开的身影,心绪微沉,想了想,随婢子入内。
对魏平奚存了打算的几位夫人,眼瞅这位四小姐为太后所厌,刚浮起的热情火速被按了下去。
太后和陛下mǔ_zǐ 不和,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人至今仍在别苗头,胜负未分,她们是疯了才看中这位四小姐。
好在有这一遭令她们幡然醒悟。
……
“奚奚,慢点。”
快走一段路魏平奚堵在心口的那团火被风吹灭,她坐在御花园的一处山石接着吹冷风。
郁枝见不得她闷闷不乐,柔声哄道:“别生气了。”
“没什么好生气的,此事八成是我那好表姐做的。”
倘她带了郁枝前往福寿宫拜年,结局便是方才在门前的羞辱。
倘她未带枝枝进来,少不得被太后追究不遵口谕的罪过。
不伤筋不动骨,左右都是给她添堵。
大过年的,嘴上说着不生气,魏平奚还是狠狠记了这对祖孙一笔。
郁枝轻捏她的脸蛋儿,眸子如水清澈:“笑一笑?”
“罢了,和她们计较做甚?反正你是奉了姨母的令进宫。”
大宫女宁游来迟一步,好不容易在御花园找到被太后赶走的某位小祖宗,急忙上前:“奴见过四小姐,娘娘在乾宁宫等两位呢。”
太后不待见的人,中宫满心欢喜奉为座上宾。
魏平奚和她的妾室被皇后最信重的大宫女亲自迎进乾宁宫,消息传到燕绘耳里,燕绘不动声色:“魏夫人有许多年没来京城了吧?”
“十八年没来了。”
“一晃十八年过去,时间过得可真快。”燕太后问道:“可想念京城?”
颜晴略一沉吟:“回娘娘,尚可。”
“嗯,你是个有本事的。”
连帝后的亲骨肉都敢偷换。
“妾身的本事当不得娘娘一声赞。”
“当得,怎么当不得?”燕绘蛮有深意地看她,颜晴抬眸对上她投来的目光,慢慢垂眸,心底寒意顿生。
聪明人寥寥几句完成见面的试探问候,太后忙着与其他家寒暄,很快福寿宫传来矜持的笑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亲政十几年,朝野民心所向。
但十几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至少,还没长到让人忘记燕绘垂帘听政时期的光景。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仅仅‘燕太后’三字就成为多少人心中的噩梦阴影。
贵妇们小心伺候着,燕绘视线没再往颜晴那边瞥。
福寿宫看似人多热闹,实则人心如履薄冰。
乾宁宫,魏平奚与郁枝恭恭敬敬俯身行礼,颜袖柔声喊起,从袖中取出备好的压胜:“新年平安,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是属于大炎朝皇后娘娘的祝福。
郁枝恭谨接过,随四小姐道谢。
“本宫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小玩意,来看看?”
说到‘小玩意’,郁枝脸颊微红最先想到的竟是某人用来折腾她的小物,她悄摸摸红了脸,皇后没瞧着,魏平奚却逮了个正着。
“脸红什么?”
“没。”
郁枝好一阵懊恼,咬着下唇暗忖她思想被这人荼毒。
她将锅一股脑甩给魏平奚,坦荡荡心怀好奇地去看娘娘给她们准备的新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