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这词在煊赫之家的魏家并不陌生。
外界人称‘玉面郎君’的魏大公子,即魏四小姐的嫡亲长兄,一妻三妾,儿女成群。
魏二公子比之魏大稍差些,一妻一妾。
不说这两位,饶是没娶妻的魏三公子,文采风流,人也风流,多少青楼巷馆的常客,享尽左拥右抱之福。
便是如此,魏家三位郎君依旧是世人眼中的博学君子。
男人纳妾乃常有之事,养在后院莫要乱了分寸便可。
何为分寸?
正妻操持家业,执掌中馈,维护世家与世家后院之间往来。
妾室以色侍人,不过一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有谁见过把一玩意当宝的?
妻与妾的距离,不是在“妾”字前面加一“宠”字就能抵消。
若说这话的不是四小姐而是老爷子素来宠爱的三位嫡孙,这根本算不得事。
大不了祖孙相视一笑,事便掀过去。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老爷子最不喜欢的孙女。
魏平奚弯下的腰身缓缓直起来,唇瓣笑意未散。
阴沉的气氛无声蔓延,戏伶阁台上的伶人滑稽地不敢乱动,台上台下,所有人的头低下去,郁枝垂着眸子,指缝渗出冷汗。
抱着老爷子腿的婢女脊背森凉,怀抱里的热气渐渐散开。
管家魏钟大气不敢喘,李乐锁着眉战战兢兢。
空气似被冻结,老神在在的魏老爷子盘在掌心的玉核桃一顿,白眉微挑:“你说什么?”
“说什么,祖父不是早就听明白了吗?”
一声无所顾忌的讥笑,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郁枝吓都要吓死了,想不到四小姐怎就敢在老爷子面前桀骜不驯?
魏平奚是真的想笑。
前世她顾忌老爷子年事已高,幻想魏家人对她还有一丝的血脉情分,给了所有人颜面,唯独自己丢了脸面,打碎牙和血吞。
宋家公子是怎样的人?若说宋大公子那还是个人物,至于宋二公子,正是彻彻底底扶不上墙的烂泥。
祖父为她寻了一滩烂泥,还指望她感恩戴德继续发光发热为魏家鞠躬尽瘁,至死无怨?
哪有这么恶心人的事?
魏平奚漠不关心地站在那,眼尾存了一抹讥诮:“我要纳妾,不嫁人。祖父不喜的话,就打死我好了。”
她昂起头,骄傲地像个漂亮的孔雀,语气淡淡的,一副看破生死的大彻大悟模样,倒是铁了心地要把心拴在女人身上,对嫁人生子再没了一分兴趣。
是坦言,更是挑衅。
台上台下一时跪满人,所有人匍匐下去,郁枝没见过世面,苍白了脸,魏平奚看她一眼,大大方方地把人半搂在怀。
嗅着她怀里清淡的沉水香,郁枝一颗心跳得飞快。
魏四小姐不知因何笑了笑,格外明目张胆。
她忍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换来一分怜惜。
她本就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如今血脉亲情再也无法压制她,看清魏家人的嘴脸,她何不做自己想做之事?
这世间,都不要有人来辖制她了。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她也只想任性地活,放肆地吐一吐前世没吐出来的恶气。
所有人低下了头,唯独四小姐昂然地搂着她的妾。
魏老爷子终于扭过头来,保养的分外年轻的脸此刻冷凝如冰,深邃的眼睛毫不掩饰心底的厌恶。
像在看脏东西。
郁枝匆匆瞥了眼,内心大受震撼!
若非晓得两人是祖孙关系,见了这样的眼神,谁不说这二人是宿世的死敌呢?
也难怪,难怪一入府周围的人对待四小姐的态度处处透着古怪。
她用力地回握那只泛凉的手,一股温和的力道推着她从怀里离开。
郁枝倒退三五步,人将将站稳,只听得老爷子冷沉的声音:“打。”
打,打到她知错为止,打到她认错为止。
棍棒之下出孝子,更出乖顺的孙女。
打得她不得不从,不得不嫁,再不敢挑衅祖辈威严。打得她傲骨折断,只配做屈从男人的附属。
总归一个字:打!
打人的是戏伶阁的护院,昔年跟随老爷子南征北战,手拿惯了能杀人的刀兵,如今拎起棍棒,威风不改,杀气腾腾。
一棍子敲在四小姐腿弯,魏平奚不做抵抗地跪下去,她面上含笑,仿佛觉不出疼,细长的瑞凤眼死死盯着继续盘核桃的祖父。
“你知错吗?”
魏老爷子问她。
魏平奚从小到大吃惯了疼,挨了不知多少顿打长成今时的身量和古怪的性子,她不觉疼,一棍子落下去,郁枝指甲险些劈了。
“敢问祖父,孙女错从何来?”
她云淡风轻,满心的不服,满眼的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