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他们排练了一下午, 还是因为他们为了暖和并没有换下繁杂的戏服,这一晚,顾之行竟梦到了些光怪陆离的剧情。
长长的一觉, 仿佛走了一生一般。
她迟缓疲惫地睁开眼, 却在瞬间感到了错愕。
戏剧社舞台仍是一片昏暗,只有石柱上的灯泡散发着细小的光芒。
顾之行不敢置信似的,摸出手机看了眼。
十一点二十一分。
她居然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吗?明明感觉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了。
难道是太累了做梦导致的?
顾之行正想着,却见周如曜却也伸了伸懒腰醒来了,他懵懂地眯了眯眼,同样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顾之行道:“你醒了, 现在才十一点。”
“啊?真的假的?我感觉我睡了很久啊……”周如曜有些震撼地拿出手机看了眼,又自言自语,“难道是因为这次我做梦了?”
自从铜镜世界后, 他便再也没做过梦。
这一次,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
“你梦到了什么?”顾之行问完,又示意他等等, “算了, 先等李寒山醒来再——”
她话音刚落下, 便听见李寒山有些恍惚的话音响起, “什么?”
顾之行转头,却见李寒山竟也醒了过来。
他打量了下周围, 眉间微蹙, 随后低头看表。
“你是不是也觉得睡了很久。”
顾之行抢先问道。
李寒山恍然, “你们也是?”
顾之行点头, “如曜说他做梦了。”
“我不确定和我们现在有没有关系。”周如曜有了些迟疑, 他略显疲惫地叹气, 道:“我梦到了一些片段,梦到我们仨都在古代,身份好像跟今天排的戏剧差不多。”
他指了指自己,“将军。”又指了指顾之行,“皇帝。”
周如曜指着李寒山时,却突然被李寒山打断了,“等下,我好像……也梦到了。”
他补充道:“是不是还有我们年少一起读书的场景。”
“我没有梦见。”周如曜有些惊疑,又看向顾之行,“阿行,你呢?”
顾之行沉默了下,“我也梦到了。”
“或许,所谓的因果不单单在阿行身上。”李寒山思考了几秒,迅速梳理出了头绪,“如果说,因果指的是前世呢?这样,那老头同时要了我们三人的生辰八字并说破局需要我们破局这话就行得通了。”
“是这样的话,那或许阿行就有救了。我先说我梦见的。”周如曜垂着眼睛,低声道:“我梦见阿行很年轻就登基了,阿行把国家治理得很好,但是身体很差。是在我怀里去世的,那时,阿行才二十四。”
“我梦见的是那时我们三人同窗,阿行似乎隐藏了皇嗣的身份,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李寒山顿了下,才又继续道:“梦的内容并不连续,最后一幕,我似乎遇袭了。”
顾之行想了会儿,才道:“我梦的内容很零碎,不过你们说的我都梦到过,多的没有了。”
三人讨论了许久,仍然很难将这些像断了章节的模糊内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周如曜有些难受地靠在石柱上,话音轻飘飘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线索,居然又这么断了……”
李寒山静静坐着,手指敲击着膝盖,大脑高速运转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少年同窗,我遇袭而亡,阿行病死……”
他顿了顿,看向周如曜,“你梦见了你最终的结果了吗?”
“放心,我没有篡位。”周如曜苦笑了下,“我纯纯大冤种,一直给阿行选好的继任人当爹当妈当老师,简直就是朝中栋梁国之重才。”
李寒山:“你还选继任人了?”
顾之行:“这不废话,我病成那样了你还能指望我宠幸后宫吗?”
李寒山:“那你就老老实实监国了?”
周如曜:“阿行临终要求的,谁乐意当官似的。”
顾之行:“你骂李寒山干什么?”
李寒山:“……?”
顾之行摸了摸胸口的玉符,又道:“对了,你说你遇袭而死,是怎么死的?”
“梦很模糊。”李寒山回忆了下,“只记得,恍惚看见了被骑兵围住了。”
顾之行:“万箭穿心吗?”
李寒山:“……应该是,醒来后心口确实有些痛。”
周如曜:“我有一个不雅的疑惑,万箭穿身的话,你岂不是人型牙签肉。”
李寒山:“……”
顾之行:“……别说了,扣1佛祖原谅你。”
周如曜:“11111”
李寒山:“11111”
顾之行震撼地看向李寒山,“你干什么?”
“没什么。”李寒山沉默了几秒,“可能是因为是过去的事情,我想象了下,感觉有点滑稽。”
周如曜感慨了起来,“不愧是唯物主义者,连自己的前世都可以拿来笑。”
他摸了摸手机,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睡前不是才吃了?”李寒山有些费解,又道:“道具间我们翻遍了,水倒是还有一箱,吃的应该没了。”
周如曜捂住咕咕叫的肚子,“那我还在长身体啊,一个面包怎么够。”
“那你去更衣室吧。”顾之行想了下,“我校服口袋里应该有几盒巧克力。”
李寒山:“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顾之行:“啊,下午排练时学妹偷偷塞给我的,你们没有吗?”
李寒山:“……”
周如曜:“……没有。”
顾之行压低了眉头,没说话,但两人却都看出来了些怜悯的味道。
周如曜一转头小跑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现场,李寒山站在原地盯着顾之行上下打量着,虽然仍然面带笑意,但是却阴恻恻的。
顾之行:“别难过,你们都挺好的。”
顾之行:“只是比不上我。”
李寒山:“……我并不介意,只是感到不解。”
顾之行:“你不懂,我曾经也打算不继承家业靠我的幽默与帅气吃软饭。”
李寒山:“曾经?后来呢?”
顾之行:“后来快饿死了,她们不懂我的才华。”
李寒山:“……”
他扶额,有些无语,“你就等着接这句话是吧?”
顾之行耸耸眉头。
李寒山道:“关于你的梦,你没有再梦到更多的事情了吗?”
顾之行平静地摇头,“没有。”
“阿行。”李寒山凝视着她的眸子,顿了几秒,才道:“这事关你的生死,我希望你能坦诚相待。”
顾之行:“我梦到我都说了啊,确实没有什么内容。”
李寒山:“你不愿意说吗?还是说,你不敢告诉我?”
顾之行:“你在审问我吗?”
李寒山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如墨的眸子中含了些愠怒,“顾之行,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就在刚刚,我说我被骑兵围攻时,你问我是不是万箭穿心了。阿行,我没有说过,他们手中都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之行蹙眉,“我就随口一说。”
李寒山呼吸重了些,“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轰隆的雷声陡然响起,连完全封闭的地下剧院都震动两下。
顾之行脖颈上的玉佩不知被什么力量托起来一般悬浮着,散出幽幽的暗光,随后这光轻盈地落在李寒山的身上。
顷刻间,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也跟随着光源源不断浮现在李寒山面前。
他看见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看见了那始终不愿被顾之行吐露的秘密,也看见了胸口之痛的来源究竟为何。
少年黑金暗纹的下摆拖曳过偏殿书房的地砖,帝王面色冷淡地盯着一盘棋局,曾与她一同读书又平定前朝之争的世家子弟却跪在她面前,腰板仍是挺直的。
他一言未发,曾被赞为明月君的风骨犹存。
窗外的麻雀叫个不停,宫女们洒扫的声音愈发衬得气氛肃杀。
李寒山记得,几年前,也正是这样的时候,他们三人从皇家学堂中逃出来。彼时,顾之行尚未显露出野心,周如曜也并非战场上的玉面阎王。
“顾之行。”他没有称呼她陛下,也没有称呼她“阿行”,李寒山说:“早在你削崔家时,我便跟你说过,王权更迭,朝臣自乱。为君之道在于制衡,崔家即去,李家何存。你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你不以为意,你说:“好兄弟,听不懂,但放心,你有我的裙带关系。我不会搞你们家的。”
李寒山语气没有起伏,继续道:“你说,你会护李家周全。”
他机关算尽,怎么会不知道顾之行意在削弱世家只为集权。
辰时,吏部尚书与六部总司参李家贪腐的折子已经呈了上去。
她已经拟好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