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楚, 圆月清冷,些许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泄露进来,吹起顾之行的黑发。
她有些疲累地揉了下太阳穴, 放下手中的书, 看了眼已经趴在隔壁床上睡着的周如曜,又轻微地叹了口气。
已经一点多了,李寒山还没有踪影。
难道遇到了什么危险?
顾之行略一思索,还没想出什么脑仁便一阵眩晕,她轻轻用拳头捶了下胸口克制想吐的冲动。做完动作后,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周如曜, 却见他呼吸匀称,没有动作。
她心中生出些奇怪来。自从被卷入这一连串的小说事件后,周如曜就变得十分浅眠且少觉, 这会儿倒是难得睡得这么沉。
顾之行忍着不适,下了床,凑近看了眼他,先看见一连串的伤。
她顿时理解了。
他太疲惫了。
顾之行小心动作着, 披上外套, 悄悄出了病房。
她闷得实在难受, 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站定在弧形拐角的窗前。
这医院历史很是悠久,内外部都是经典的西式风格, 高约一米三的拱形彩色玻璃窗被夜色压住了明艳的锐气, 显出几分黯淡的钝感来。
顾之行松开铰链, 推开了一扇窗。
霎时间, 雨后的冷风席卷着几分湿润将她的黑发全部掀起, 连外套都被吹得只能堪堪挂住。
顾之行正想身手收拢衣领, 却感觉身上稍微重了几分。她疑惑转头,只见是李寒山,他又往自己身上披了件外套。
她打量了眼他,他黑发清爽,如玉的脸颊有几分青紫,嘴角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换了身清爽的衣服。便有些有些疑惑,“你回了趟家?”
李寒山点头,“周玦那边处理好了手续,我回去配合把他转进疗养院,顺便收拾了些你的日用品过来。”
他指的是方必成父亲,哦不,是他们现在的“唯一的长辈”,而他确实需要得到更好的安置。况且,就目前来看,他们的确也没有心力照顾。更别说,他本来就是方必成的长辈,他们虽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但事到如今也很难再像以前一样纯靠善心去尽力照顾。
顾之行道:“虽然我当时晕倒了,但其实还有意识,只是没办法做出动作。”
李寒山微微蹙了下眉头,应了声,“嗯。”
顾之行眸色淡然,“你不应该去的。让事情在那时结束,谋后再动才是你会做出的决定。隐忍,理智,才不会惊到他身后的蛇。”
李寒山直视她,“你觉得,跟你搅到一起后,我还能理智到什么程度?”
顾之行被噎住了,又道:“你追他之后干嘛了?仅仅是为了揍他一顿?”
“差不多。”李寒山想了下,“顺便把他被揍的样子拍下来,设置成了他的锁屏。”
顾之行直接惊了,眉毛高挑,“你……?你居然会……啊?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李寒山神色冷淡,乌眸看向她,“我还以为你们校霸都喜欢这样做。”
顾之行:“能不能别对校霸有刻板印象?”
李寒山:“……是吗?那如果是你,你做什么?”
顾之行:“剃完光头再拍。”
李寒山:“……行吧。”
他有些无奈,正想说些什么,风势却来得突然,吹得他们二人的衣服都摩擦作响。
顾之行冷得抖了下,拢了拢外套,道:“夜冷风清,回去吧。”
她说这话时,额发已被吹乱,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张漂亮疏离的脸。
李寒山盯了两秒,莫名觉得面前的场景经历过,不过并不在意,点点头上去关了窗。
一转身,顾之行已经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了。
她步履缓慢,身形削瘦,批的两件外套松松垮垮地摇曳着,看着像是披着斗篷。
或许是他漫无边际的遐想过于明显了,以至于没几分钟,顾之行就回头看他:“你这外套是山寨的吗?”
李寒山顿了下,道:“按照我们目前的经济情况来看,应该是。”
顾之行道:“难怪你盯着我。”
李寒山:“什么?”
顾之行:“因为我现在是穿山甲。”
李寒山:“……”
顾之行:“不好笑吗?怎么今天我讲的两个笑话都没人笑。”
李寒山:“……不,很好笑。”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似的,李寒山黑眸弯了下,嘴角翘着,笑声朗润。
顾之行十分满意地视察着他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转头。
李寒山垂落眸光,没再说话。
太阳落了好多次,月亮阴晴又圆缺,一转眼过去了一周。
顾之行在医院里无聊得愈发嗜睡,即便周玦特意给她准备的新手机和游戏机也提不起劲,而周如曜和李寒山几乎快在医院住下了,不过一个基本还是在看书学习,另一个就奔着放大假来的。
中午的阳光很好,顾之行刚吃完饭就没忍住发饭昏,话音含糊,“到底还有住多久啊?”
李寒山翻书道:“还有一周,留院观察虽然无聊,但我猜你也不想上课吧。”
他又瞥了眼在一旁疯狂戳手机打团的周如曜。
“不想是不想,但光躺着也好无聊,做检查也——”顾之行话音突然顿住,又道:“昨天的检查报告,现在应该出来了吧。”
李寒山面无表情地翻到下一页,“医生说明天九点会出,到时候我会去取的。”
顾之行移开视线,伸了个懒腰,“那我去吧,躺着太无聊了,而且反正检查报告出了医生也要再找我。”
她话还没完全咽下去,一个哈欠就从喉咙里钻出头。
周如曜游戏结束,将手机扔到一边,道:“你最近都睡十八个小时,明天能起来吗?”
“虽然距离明天九点还有将近二十个小时,但是——”李寒山看了眼手表,好整以暇地道:“我依旧好奇你能不能醒来。”
顾之行耸肩,“不睡不就得了。”
她岔开了话题,“阿玦这一周都没来过,他的进展怎么样?”
“昨天他回了消息,说进展顺利,但姜雨蘅前几天好像因为方必成的事找周玦谈话了。”李寒山顿了下,丝毫不觉得方必成被揍骨折导致周玦被姜雨蘅记恨这事儿有什么问题,又道:“目前来说,如果姜雨蘅不打算跟周昀添对赌押宝给方必成的话,周玦应该能在下个月拿到部分话语权。”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偌大的家族企业,怎么可能能在短时间内确定继承人。而且他们这年纪,能做出来什么成绩,争的也不过就是谁能在这会儿得到更多支持。这些股东和家族旁系的支持才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消息和机会,能为日后真正的杀着做铺垫。
周如曜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李寒山道:“目前只能这样了。”
顾之行倒是不以为意,“能打破方必成一面倒的情形就不错了,把他拉下来我们不就——等等……”
她顿住了话音,面色沉重。
李寒山:“怎么了?”
周如曜:“阿行你倒是继续说啊!”
顾之行:“我们把他拉下来后岂不是又让他变成家族弃子退婚流起点男主了!”
李寒山:“……”
周如曜:“……”
顾之行:“……”
三人一时间都沉默了,随后步调一致,都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还没等李寒山和顾之行理好思绪逻辑,周如曜便愤然起身准备出去。
李寒山:“你干嘛去啊?”
周如曜:“我觉得阿行说得很有道理。”
顾之行:“所以?”
周如曜:“我决定去通知周玦,别找喽啰对付方必成给他练级!”
李寒山:“那你打电话呗。”
周如曜:“不行,我要亲自去,这样比较有小说反派们互通消息的仪式感。”
顾之行:“反派一般不会直呼主角名,一般叫那小子,那废物,那厮。”
周如曜:“那厮个废物小子,这样呢?”
顾之行:“不错,为了仪式感,记得聊天的时候记得把灯光打暗点,声音压低,说点谜语。”
李寒山:“你们能不能收收这仪式感。”
周如曜:“那我该怎么说话比较谜语?”
顾之行:“来,李寒山,给他整个活。”
李寒山:“……计划有变,入界宜速不宜缓。”
周如曜:“什么?不借醋就不洗碗?不错,有够谜语人!”
顾之行:“确实,一听就知道是暗号。”
李寒山:“……”
已经耳背成这样了就赶紧去看病好吧!
下午两点三分,周如曜准时到了周玦所在的私人击剑场馆。
根据现实里的情况,周如曜知道,这个时间点是他固定练习击剑的时候。不过没想到,即便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阿行先练习击剑的事情,他居然依然走上了这条路。
周玦显然刚运动完,黑色的面部防具放在手边,被汗水浸润的黑发贴着白皙的脸颊。他眸光散漫,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水珠偶尔顺着脖颈流向深处。
他提前知道周如曜会来,所以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却也懒得理他。
周玦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天生就气场不和。
但周如曜现在显然不是很在乎这个问题,他径自走过来,对着他道:“方必成的事情,你必须在现在就解决。”
周玦蹙眉,眸光冰冷,“你有病就去治,别来我这里发疯。”
周如曜呼吸急促了几秒,突然狠狠攥住了他的击剑服衣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神如寒潭似的看不见底,“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你难道就真的想不出来更快解决的方法了吗?不会要我教你吧?”
周玦被他所激怒,瞬间露出了犬齿,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本欲来个过肩摔,却因为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愣了一瞬。
他突然发觉,对面这人,似乎与自己长得很相似。
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过。
但仅仅是一瞬,他就立刻起身,伸拳打算给周如曜一击,“是吗?你是什么东西,我需要听你的话?”
“你当然需要。”周如曜一偏头躲过去了,松了手,话音几乎没有起伏,连表情也无,“因为我比你早出生那么一分钟,所以这辈子我都永远走在你前面,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强,比你更有天赋和才能。”
周玦本应该对这乱七八糟的疯话感到纳闷和不解,亦或者干脆不听,但不知为何却仿佛从某个指节处开始感到愤怒和不甘,然后这愤怒和不甘如同攀爬者窗户的冰花似的顺着毛细血管和神经占据身体的每一处,连血液都变冷了。
他的声音几乎从牙根下挤出来,“你比不上。”
周如曜冷冷地道:“那你就来跟我比。”
他指了指远处在休息的私教,看向周玦,“击剑怎么样,现在的你,应该还觉得这是你的专长吧?”
周玦表情冰冷,“好。”
不多时,两人穿着击剑服站在了剑道中线两边。
周玦左手拿着护具,黑眸微眯,随后向上举起佩剑,开始行礼。周如曜站在正对面,几乎同一时间,举起了右手的佩剑对准鼻梁的正前方,剑头指向天空,挥剑至身下。
随后,两人戴上脸部护罩。
站在一旁的教练不知为何有一瞬觉得这两人仿佛是照镜子般的一模一样,他微微点头,“en garde ,prêts ? (预备,准备好了吗?)”
周如曜与周玦同时回答:“oui”
“allez !”
裁判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玦便已手握佩剑开始争夺优先权。
在击剑比赛中,除却重剑外,花剑与佩剑都需要争夺优先权,因为即便同时攻击到对方的优先区域时,也只有最先攻击到的那一方得分。
两把佩剑寒芒闪烁,相互试探中都几番欲直攻杀处。
周玦率先向前跳步直刺,下一秒被周如曜画圆反击阻挡攻势,周玦立刻后跳步反还击。在周如曜弓步长刺的瞬间劈向他的佩剑,迫使得周如曜后跳半步,周玦右眼微微眯了下,佩剑交叉前进刺向他的腰部。
电子计分剑道立刻于周如曜处亮起红光,这是他被击中有效部位的标志,鲜艳的指示灯光轻飘飘地从周如曜脚下晕开,满地的红几乎要染上他洁白的击剑服。
周玦,先得一分。
仿佛这先得的一分是胜利的讯号,在这一回合剩下的几分钟里,周玦迅速拿到了五分。
周如曜,一分未得
击剑分三个回合,每回合三分钟,三回合后谁得分最高或最先得到十五分,谁就获得胜利。
第一回 合结束计时计分,红光闪烁了下,恢复原状。
第二回 合开始了。
周玦弓步前刺的瞬间被周如曜格挡掉。
周如曜闷闷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是因为没有阿行,你的实力就这样了,还是你本来也就只能这样。”
周玦回以嘲讽,“怎么,打算用激将法找破绽了?”
裁判在一旁思考了下要不要判违规,但见二人如此自然地对话,便决定不去自讨没趣。
周玦仍然在抢夺优先权,一次被格挡后,继续尝试半步前刺。
他的速度很快,每一次出击攻防都精准且迅猛,如同蛰伏的凶兽,精妙地计算着所有完美的时间点并给予反应。
这一次的半步长刺,也一样。
他在以此诱导出周如曜的破绽,就像上一回合一样。
不过,这一次落空了,因为周如曜直接劈砍了过来。
与同样讲究速度与力度的花剑不同,佩剑的规则里,可以使用剑身劈砍。
周如曜的速度比周玦更快,直接劈向头部。
这次,红光闪烁在了周玦身上。
如同某个开关被打开,周如曜接下来的每一剑都如急雨,凶狠却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