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敲骨吸髓,一寸寸撕碎了,那种强烈的被剥夺感,仿佛命运般沉重的砸下来。
顾清潼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在喃喃自语:“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残疾人……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陈鸣怔怔地看着她。
给她做保镖的这大半年里,他多少也能窥见一点她生活的细节,她的父亲大概率对她不好。至于她的母亲……
听她方才的话,应当对她也不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对她的家庭造成了什么影响。
可是此时此刻,他微微垂下眼,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陈鸣拿毛巾给她擦脸:“你喝醉了,去休息吧。”她最爱面子,这种话在清醒的时候绝不会说。
顾清潼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被陈鸣扶着起身,在床上躺下。
陈鸣给她盖上被子,转身之际,被抓住了衣袖,她的力气那么轻,像一只小猫,轻轻一挣就能甩开。
陈鸣没有动,他低头看她:“需要我做什么?”
顾清潼轻声道:“我想吃你做的饭……”
陈鸣喉结滚了滚:“好。”
大概是因为顾清潼的这句话,从这天起,陈鸣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就是每天早晚过来给她做饭。
顾清潼没说什么,只是每次在他离开前说一句辛苦,转头再让钟点工倒掉。
中秋节前一天,沈茂终于给她打了个电话。
这还是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他头一次联系她,他在电话里公事公办道:“明天和我回家吃饭。”
顾清潼应了下来,第二天和沈茂回了沈家老宅。
沈家老爷子一如既往在饭桌上旧事重提的催婚,顾清潼也一如既往的应付过去。
饭后,沈茂开车送顾清潼回家。
车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顾清潼有点儿难以忍受,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僵持,这会让她想起顾屿生曾经整治她的手段。
他会让她在一边罚站,然后一整天或者好几天,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当她完全不存在,直到她向他认错。
顾清潼想着沈茂既然没有提退婚的事,那他应当是认可了两人之间炮-友的关系,她谈不上高兴亦或不高兴,只是觉得,两人没必要这样僵持下去。
车子停在顾清潼家楼下时,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过头,用故作轻松地语气问他:“要上楼吗?”
沈茂本就冰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他冷声道:“滚下去。”
顾清潼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好半晌,她勾了勾唇角:“前些天叫人家宝贝,求着我和你回家的时候怎么不让我滚呢?”
沈茂闭了闭眼睛,侧脸的肌肉绷出凌厉线条,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来。
他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粗暴的将顾清潼从车上拽了下来。
顾清潼手臂被他捏得生疼,她用力地咬着唇:“你不是喜欢我么?你就这样对我?”
沈茂咬紧牙关,死死按捺着想要掐死她的**。
顾清潼却像是一点也看不懂他的脸色,依然咄咄逼人:“我愿意陪你上床不好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喜欢你,你……”
“够了!”沈茂冷声打断,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用力掐着她的下巴,“愿意上我床的女人多了,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我想要炮友找谁不行?温柔识趣,乖巧听话的,你能比的了吗?”
顾清潼胸口微微一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沈茂冷冷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是任你玩弄的男人?”
他说完,不等顾清潼反应便松了手,他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拿湿巾擦了擦手指,然后丢垃圾一般的,将湿巾丢在她脚边,冷冷地转身上车,一脚油门下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顾清潼是直到第二天出门才意识到自己的包应该是忘在了沈茂的车上。
她给沈茂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许久都没人接,就在她准备挂断时,才被缓缓接通。
路天明的声音显得有些战战兢兢:“顾小姐,沈总现在不方便,没时间接电话,请问您有什么事?稍后我转告给他。”
顾清潼静了静:“不方便?是在搞女人么。”
路天明一口气没传上来,呛的不住咳嗽,好半晌才缓过来,干笑两声:“呵呵,顾小姐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沈总心里都是您啊……”
顾清潼笑了声:“是么,那你问问他认不认这话。”
路天明支吾两声,似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道:“顾小姐,您找沈总到底有什么事……”
顾清潼淡淡道:“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和我解除婚约。”
顾清潼话音方落,电话那头一声巨响,好一会儿,沈茂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尽管他极力压抑呼吸,也不难听出声音中的咬牙切齿:“顾清潼你是不是疯了?”
“你不想被我玩弄,我放你自由不好么?”顾清潼甚至笑了下,“还是说你舍不得啊?”
对面的沈茂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你不是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么?我觉得你说的挺对,沈茂,论乖巧识趣,温柔听话,你也和别人比不了啊?外面想要被我玩弄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我真的有点厌倦……”
“你要退婚是么。”沈茂哑声打断。
顾清潼感觉心痛的好像要裂开了,却又似乎在这种痛苦中感受到一种自毁式的愉悦。
她轻轻咬唇:“是。”
“我最近没空,你自己去和秘书约时间。”沈茂说完,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顾清潼怔怔地看着手机,好一会儿,她埋下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没想说那些话的,她也不想解除婚约,她打电话只是想问问他,她的包好像在他的车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路天明接电话时就变成了这样。
她觉得她好像真的疯了。
她的精神似乎一分为二,一个在歇斯底里,疯狂的想要破坏一切,一个拼命的在一旁想要阻止,却被牢牢禁锢。她的胸口仿佛藏了一个黑洞,贪婪的、不停的吸食着周围的一切善意,却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
她明知道那些话会伤害他,可她好像就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的想要去伤害他,然后从他的痛苦中汲取一点点隐秘而罪恶的快感。
可是她明明不想的!
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感,她的身体里好像住了一个小怪物,小怪物靠着汲取罪恶的养分逐渐长大,长出人形,然后取而代之。
顾清潼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她从车上下来,慌乱地转身上楼,推开房门。
陈鸣刚刚上来提她拿包,这会儿正和钟点工站在岛台前说话。
钟点工吐了吐舌头小声和陈鸣抱怨:“也不知道这些饭菜是谁做的,顾小姐每次都让我倒掉,太可惜了,不想吃就不要让人家做了嘛,这又浪费粮食又糟蹋别人的心意,就算是花钱请人也挺过分的……”
顾清潼站在门口,一瞬间,所有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陈鸣和钟点工听到声音回头,钟点工立刻闭嘴,陈鸣则是看着她没有出声。
三人一时僵持着。
钟点工不知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吐槽,干笑了两声:“顾小姐怎么上来了?”
顾清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避开陈鸣略显尖锐的眼神,低头换鞋。
陈鸣道:“小高,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顾清潼微微一僵,却并没有吭声。
钟点工看了看陈鸣又看了看顾清潼,见顾清潼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意识到两人可能有话要说,“哦”了声,放下抹布转身出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
房间里一时就剩顾清潼和陈鸣两个人,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站在玄关,不知所措。
陈鸣拧眉看了她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过来坐吧。”
明明是顾清潼的家,可是这一刻,她好像才是那个处处等待着被安排的客人。
顾清潼在沙发上坐下,她张了张嘴,一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鸣沉声问:“顾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母亲的关系。”他顿了顿才道,“如果是因为我……你的家庭不和睦,我在这和你道个歉。”
顾清潼攥紧了衣角。
陈鸣接着道:“你讨厌我或者想要因此报复我,我都能理解,但是人应该往前看,你还年轻,我希望上一代的恩怨你能放下。”
顾清潼一直不说话,也不看他。
陈鸣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继续留在你身边,我会找同事来接替你的安保工作,以后照顾好自己。”
陈鸣很快的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离开前,他微微顿了顿,轻声道:“你是阿玫的孩子,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清潼轻轻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太阳了,明晃晃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晃得眼睛疼。
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宋玫去世后不久的那段日子。
她想讨顾屿生欢心,自己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顿饭,为此手上多了好些伤口,可是顾屿生看也没看一眼,转头就让家里的阿姨倒掉。
她现在,不过是把顾屿生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又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一遍。
好像是一种奇怪的轮回。
顾清潼看到那只长大成人的小怪物,原来就是顾屿生,她终于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