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苍白,眼圈微微发红,神情中有种显而易见的狼狈和脆弱。
沈茂看着她难得流露的脆弱,忽然有点走神。
他想起宋玫刚去世那会儿。
那是高二的暑假,顾清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待在家里,很早就回了学校。
她一个人住宿舍,每天晚上不睡觉,跑到校园湖边坐着发呆,常常一呆就是大半宿。
那时两人的关系正别扭,谁也不理谁。
沈茂刚刚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但又怕她出事,便每天都在后面默默跟着,但却不愿露面。
直到有一天,他被学生会的事耽误了时间,赶到湖边时,正好撞见她脱了鞋往湖里走。
沈茂头皮都炸了,什么也顾不上,冲进湖里一把将人拎出来。
劈头盖脸的骂她:“你发什么疯!”
女生抬起一张陌生且茫然的脸:“我、我钥匙掉了,在捡钥匙……”
“……”
沈茂尴尬的说了声抱歉,松开手转身,就见顾清潼站在湖边,笑眼弯弯的看着他。
明艳的少女站在月光下,无数萤火虫从灌木丛中飞出来,星星般点缀在她身后,趁的她像一个沐月而生的精灵。
湖水波光粼粼。
那一幕,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沈茂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了她许久,才在旁边女生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他避开她的目光,淌着湖水走上来,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挽起裤腿将水拧干。
顾清潼跟过来,坐在他身边。
沈茂没有看她,但动作却顿了顿,随即听到她笑吟吟的问:“你以为那个女生是我?”
沈茂没吭声。
顾清潼便也不说话。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轻轻晃荡着又细又直的小腿。
她脚踝上戴了条细细的铂金链子。
在月光下一闪一闪,连同莹白的肌肤,一起晃进他的眼睛里。
沈茂将目光从她腿上撕开,沉默的看向别处。
两人都沉默着。
隔了好一会儿,顾清潼好奇似的,又问他:“你每天都跟着我吗?”
沈茂喉咙滚了滚,半晌移开目光,别扭道:“……外公让我看着你。”
顾清潼“哦”了声,随即满不在乎道:“你放心吧,我才不会想不开呢,反正我和她也没什么感情。”
沈茂看到她细白的手指死死扣进长椅缝隙,他终于转头看她:“那你每天来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就是睡不着……”
月光下,明艳的少女死死的咬着唇,像是觉得委屈,眼圈倏地红了:“才、才不是难过呢!”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觉得丢人,狠狠用手臂抹了把眼泪,转过头不让他看。
沈茂沉默片刻,从衣兜里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
顾清潼喉间溢出一丝抽噎,一边接过手帕擦眼泪,一边凶巴巴道:“我呜、我才没有哭呜,你别想笑、笑话我!”
“……”
“想哭就哭,没人想笑话你。”
沈茂不知道她那些奇怪的自尊心都哪来的,但莫名觉出几分可爱来。
唇角微微翘了下,转瞬即逝。
顾清潼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从宋玫出事开始,她就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沈茂默默跟了她这么多天,也只是见她面无表情的发呆。
沈茂不太会安慰人,也不知道,以两人如今的关系要怎样安慰才比较合适。
他只是安静的待在一旁,做一个合格的陪伴者。
等她哭声渐歇,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沈茂想了想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说着起身,没一会提着东西大步跑回来,他剧烈的喘着气,满头满脸的汗,身上的t恤也被浸湿。
他站在湖边的开阔处冲顾清潼招手:“过来。”
顾清潼慢吞吞的挪过去,睁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看着他。
知道她爱面子,沈茂看了眼便移开目光,将孔明灯展开,马克笔递给她。
顾清潼抽了抽鼻子:“干、干嘛?”
沈茂:“写。”
“写什么?”
“随便。”沈茂顿了顿,补充,“想写什么写什么,平时说不出口的话都可以写上去。”
顾清潼没再说话,沾着泪水的浓密长睫垂下,犹豫了好一会,拔开笔帽,认认真真的写下一行字。
沈茂并不知道她具体写了些什么。
只看到孔明灯升空后,她抬起头,那一团小小的火光映在她眼中,仿佛含着无限的憧憬。
随后顾清潼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都是一愣。
沈茂莫名有些不自在,正欲挪开眼,她却忽然凑过来,踮起脚尖,柔软的唇触碰着他的。
沈茂怔怔的看着她。
顾清潼退开,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眼神闪烁,细声细气的说:“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沈茂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
等到回过神时,她的唇已经再次贴了上来,柔软的,温热的,带着少女特有的甜蜜芬芳……
沈茂感觉自己几乎僵成了一根木头,血液在身体里剧烈沸腾,他死死握紧双拳,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动。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
直到感觉到她柔软的舌尖舔上他的唇缝,并试探着向里探。
颈侧青筋突突直跳,奔流的血液像一列火车般轰隆隆的自他脑中驶过,他轻喘了口气,再也克制不住,捧着她的后脑吻回去。
校园里的桂花开了。
空气都是甜腻腻的。
他像是浸泡在糖水罐头里,生涩的探索着那份独属于他的香甜。
高三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时,校园内所有的灯都亮起来,照的原本一片昏暗的湖边亮如白昼。
两人喘息着分开,通红着脸各自看向一旁。
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
沈茂其实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吻他的。
可想到最后失了控的那个人是自己,耳根滚烫,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握紧汗湿的掌心,轻抿着唇,转头,看着远处人流浪潮一般从教学楼里面往外涌。
他沉默一会儿,低声问她:“回去么?”
顾清潼轻轻“嗯”了声。
两人往宿舍的方向走。
中间原本隔着一人多的距离,走着走着,先是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试探着触碰在一起,然后交叠,重合。
影子的主人也从各走各的到并肩而行,两人的手不时触碰,又飞快的分开。
然后蠢蠢欲动的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遇。
顾清潼轻声问:“你明天还来吗?”
沈茂盯着她脑袋顶上随走动一晃一晃的丸子头,轻轻“嗯”了声。
“那——”她回头看他,“我还想要一盏那个灯。”
“好。”
沈茂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顾清潼满意的转过头,抿着一翘一翘的嘴角,偷偷笑了。
她以为沈茂没有看到。
但其实他一直都记得,记得那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难以克制的悸动。
……
沈茂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轻轻捧住她的后脑。
他垂头,注视着这张和七年前相比并无太大差别的面孔,沉声问她:“那你告诉我,你是在为谁伤心?”
顾清潼抿了抿唇,不吭声。
沈茂平静的注视着她,目光隔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过来,少了点温度,却多了些距离感。
两人看着彼此。
暗自较劲,谁也不肯先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