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在会议室的门前停住, 顾凝抬起左手,又捏了捏口罩的鼻梁条。
再次确认口罩佩戴正确之后,她才推门而入。
出于安全考虑,疫情爆发以来, 顾凝的团队一直是居家办公。
可今天要在客户公司开会, 她不得不出门一趟。
其实顾凝之前提议过采取线上会议的方式进行沟通。
不过客户公司的老总偏偏是个挺固执的老先生,尽管目前累计报告确诊病例早已破万, 他却还是不以为然, 非要线下面对面开会。
参加会议的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顾凝虽然算是个强势的乙方, 但也不好为此直接去怼客户公司的大领导。
因此,她只能做足防护, 硬着头皮前来开会了。
“哎呀, 顾律师,你也不用这么注意吧?开会不需要一直戴着口罩啊。”
客户公司老总对疫情防护还是毫不在意, 连带着对坚持不摘口罩的顾凝也很不理解。
会议开始没多久, 他就忍不住打断讨论,开口劝说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但顾凝不为所动, “赵总, 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疫情越来越严重了。会议室又是密闭空间,为了大家的安全和健康着想,我觉得还是应该注意个人防护吧。”
她的语气自然,态度却十分明确。
“呦,没想到顾律师的胆子这么小啊, 连我这儿年过半百的老头儿都比不过!”
可对方的固执劲儿上来了, 看她戴着口罩越发不顺眼, 半是不解、半是微嘲地劝说着:
“别天天盯着网上的新闻, 再被什么确诊、什么疑似的数字吓出个好歹来,那些肯定都是唬人的!现在不也就w市的情况严重点吗?再说了,我还是经历过**的人呢,我也没像顾律师你似的怕成这样啊。”
“……”
这一番话好比火上浇油,让顾凝原本就不痛快的心情更加烦躁。
无知已经够可怕了,更何况是无知、傲慢,再加上执拗。
怎么,我出于礼貌没有要求你必须戴口罩,你还非要教我做事吗?
顾凝心头冒火,即使对方是甲方老总,她也不想再忍耐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再次捏紧了口罩的鼻梁条。
“赵总,w市现在的情况不是‘严重点’,是非常非常严重,w市人正在经历的痛苦绝没有那么轻描淡写,我们应该为他们祈福,同时庆幸和感激自己没有处在疫情的重灾区里。而且s市本身也有确诊病例,并不是高枕无忧,更不该掉以轻心。做好个人防护不仅是对自己负责,对身边人负责,也是为国家早日控制住疫情贡献力量。”
顾凝直直地看向坐在会议桌主位的老总。
她的声音是平和的,语气却微冷。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她陡然转变的气场。
还有她的严肃和不悦。
“您说我胆子小,可能我的胆子确实不大吧,我不像您似的经历过**,当年我的年纪还很小,没能留下什么印象。可您毕竟是正经亲身感受过的,您应该知道疫情有多可怕,防疫有多重要吧?”
“…………”
会议室里响起顾凝直白而尖锐的反问,然后便陷入了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印象里一直漂亮又客气的顾律师会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桌上的其他人都被她毫不留情的回怼惊讶地瞠目结舌。
就连赵总也被惊得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但面对顾凝显而易见的不悦,他虽然尴尬,却也知道不该继续激怒她了。
“额……**当时确实挺可怕的。”
过了一会儿,赵总勉强回了一句,然后便讪讪地转移了话题。
……
坐进驾驶位,顾凝用酒精凝露给双手消了消毒,接着拉上了车门。
刚刚结束的会议里,在她怒怼赵总之后,再也没有人对她戴着口罩发出任何意见。
众人甚至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尽量避开任何与疫情有关的话题。
会议的后半场清净不少。
但几分残余的烦躁还是留在了顾凝的心头。
情绪实在不佳,她麻木而漠然地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车辆行至路口,正好红灯亮起,顾凝将车停住。
手还放在方向盘上,她看着前方的信号灯,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顾凝忽然后知后觉地发觉:
——此时此刻,整个十字路口,竟然只有她这一辆车在等待红灯。
她难以置信地又向四周看了看,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里原本是s市市中心最忙碌的路口之一。
每天上下班的高峰期会有交警来指挥交通。
有时车实在太多了,就要等上好久好久才能从这里通过。
然而现在,每一条车道都是空空荡荡,只有她一辆车孤零零地停着。
眼前的人行横道正是绿灯,却没有一个过马路的行人……
一瞬间,顾凝再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疫情带来了什么。
像是血管里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她恍惚地觉得,自己所处的这座城市好似陷入了可怕而静寂的、了无生机的沉睡之中。
疫情是一团迷雾,将所有人困在了白茫茫的、未知而痛苦的迷蒙里。
雾气会散去吗?能重见阳光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
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为这座城市,也许是为这个国家……
看着眼前曾经车水马龙、此刻空无一人的路口,顾凝的手颓然地从方向盘上滑落。
她忽然悲从中来。
***
解开防护口罩的系带,耳后原本已经麻木的皮肤又重新刺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