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拿着手机的手指像是僵住了似的,怎么都按不下那个按钮。
她舍不得。
于是,电话良久都没有被挂断。
一片安静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像是告别,又像是挽留。
“等我回来。”宋延最后轻声说着。
顾凝“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湿毛巾在花盆的旁边放着,没有再被拾起。
b市今天是一个阴天,风非常大,呜呜地吹着光秃秃的树枝。
北方的冬天向来如此苍冷。
电话挂断之后,顾凝始终在阳台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目光投向窗外,她的眼神却没有焦点。
大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早就陷入宕机,什么也没办法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随手放在阳台上的手机忽然又响起了一阵铃声。
顾凝的心里霎时升起了一丝渺茫的侥幸。
或许,附属医院或卫健委没有通过宋延的申请。
或许,他不用去w市了。
带着那丝希冀,她连忙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不是宋延,是来自宋妈妈的语音通话邀请。
是完全预料之外的结果,她愣了愣,点击接受。
“喂?是顾凝吗?”
宋妈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但听着却好像比记忆里多了几分沙哑。
顾凝立刻回答道,“是我,阿姨。”
“那就好,顾凝,我是宋延的妈妈,真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你,但阿姨实在是没办法了,阿姨现在只能请你帮忙了。”
不仅仅是声音的沙哑,宋妈妈的语气也不再是印象中的优雅亲和。
反而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焦急和忧虑。
顾凝不禁担心起来,“阿姨,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宋妈妈的语气里满是迫切和请求。
“顾凝,麻烦你劝劝宋延吧,他要去w市抗疫。刚刚他开车回s市了,好像要收拾一下行李,接着就集合去机场了……”
“……”
电话对面急切的声音猛然打破了顾凝刚刚升起的最后一丝希冀。
宋延的申请被通过了。
他就要去w市了。
顾凝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因为太过用力,血色立刻褪去。
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浑然不觉。
“今天是除夕啊,w市的疫情那么严重,他又是要去最危险的医院,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啊……可我说什么也拦不住他,宋延是铁了心要去,他爸爸和哥哥也同意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顾凝,你帮帮阿姨,别让宋延去w市好吗?”
说到最后的请求,宋妈妈的嗓音似乎都在微颤。
顾凝的心好似也随之一颤。
痛苦和不忍同时浮上了她的脸庞。
“……对不起,阿姨。”
她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刚刚宋延给我打过电话了,他的心意非常坚决,我最后支持他去w市了。”
话音落下,对面便陷入了近乎绝望的寂静。
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
宋妈妈再也坚持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这不行啊……我有朋友在w市,她说那里现在就是一片人间地狱,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延还往那里冲啊。”
像是走到了绝路的发泄,宋妈妈一边啜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我就这么两个儿子,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宋延从小就有主意,我们也一直不干涉他的决定,可这次,这次不一样呀……”
“当妈妈的心思就是这样的,我知道现在疫情非常严重,我愿意捐款捐物支持抗疫,捐多少都可以。但w市现在太危险了,宋延不能去那里支援……”
耳边是宋妈妈的哭声,顾凝的心里难受极了。
她对宋延去w市援助抗疫都是万般担忧,更何况宋妈妈呢?
可是,宋延已经下定决心,作出了选择。
他已决意踏上那条无比危险的征程。
她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尽量地安慰宋妈妈,不要让他反过来再为她们担心……
于是,酝酿片刻后,顾凝诚恳地开口道,
“阿姨,我明白您的心思。知道宋延要去w市,我也跟您一样担心、害怕,我一度也挣扎着想要拦住他……”
“但是您了解宋延,我们都了解宋延,他的人生追求就是救死扶伤,他善良,可靠,有责任心,愿意自我奉献……阿姨,是您和叔叔把他教育得这么好,您应该也明白,现在面对w市越来越严峻的疫情,越来越多亟待救助的患者,宋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的。”
“……”宋妈妈仍然在低声啜泣着,
“我是用心教育他,但我怎么也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见宋妈妈能听得进去话,顾凝抿了抿唇,继续开解道,
“我们谁也不能预料到疫情,但我们能预料到的是,如果宋延被强留下来,之后的每一天里,只要看到w市的新闻,他都会着急、都会遗憾、都会心情低落……阿姨,我想您也不希望宋延经历这些,对吗?”
“……”电话对面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虽然宋妈妈没有回答,但顾凝能感觉到,她在思考,在认真听她的劝解。
这就已经很好了。
于是,顾凝持续动之以情,再接再厉道,
“所以与其强行拦住宋延,倒不如放手支持他去,而且我们也应该对他有信心。宋延知道您在担心他,知道我们都在惦念他,他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自己,完成任务。他会像之前答应过我的那样:平安、健康地回来。”
“阿姨,您要相信您的儿子,他一定会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诚挚而笃定,不仅仅是在安慰宋妈妈,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没有其他办法了。
在这个举国危难的时刻,宋延选择了无畏和勇敢,冲向疫情的最前端,化作一座抵御病毒的堡垒,守护千千万万需要帮助的患者们。
她便只能选择等待和信任。
——她愿意等,也对他足够信任。
大概是这个想法带给了顾凝力量,她的劝解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底气。
是冷静的,是温柔的,也是有力的。
也许是这份底气在无形之中同样传递给了电话对面的宋妈妈。
也许是之前的崩溃和倾诉也排解掉了她的一些负面情绪。
沉默许久后,手机里终于传来了宋妈妈逐渐平静的声音。
“……你说得对,他一定会回来的。”
***
凌晨时分,农历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
新年的第一天悄然来临。
飞机抵达w市后,s市第一批志愿抗疫医疗队的队员坐上大巴,前往安排好的宾馆。
队员的行李和自带的物资则由机场负责,直接运送到住处。
今天是春节,是大年初一。
但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w市人早已无暇顾及新年。
沿路过来,整个城市没有半分过年的热闹和年味。
只有一片冷清和肃穆。
就连夜空也像是应景一般,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车子驶上长江大桥,桥上再没有其他车辆和行人。
在黑而冷的雨夜里,只有一辆大巴从桥上孤零零地驶过。
无数雨滴不断地打在车玻璃上,又飞快地滑落。
像是一滴又一滴流淌不绝的眼泪。
宋延坐在大巴里,透过被雨水覆盖的车窗,依稀看到了很远处,伶仃而空荡的黄鹤楼。
车里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