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刚经历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许多设备受到程度不一的损坏,本就不多的基地人口,只剩下了最后的七十几人。
还有余力的人们,拖着一身才止好血的伤,麻木地清理着随处可见的尸体,大部分来自异兽,小部分来自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
有的人死了,还可以从残肢断臂中分辨生前的身份,可有的人是于混战之中彻底异变后死掉的,倒在异兽尸块扎堆的血泊里,再亲近的人也无法分辨出他们本来的身份。
前者可以像人类一样下葬,后者只能抛尸荒野,任由其他异兽啃食。
活着的人不想这样,可雾区基地太小,幸存人口太少,他们剩余的力量太有限了,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堆积如山的尸体被一一处理,血色浸透的砖土却是一时擦洗不净。
医务室里的医者,也都在带伤救人。
苦难刚刚过去,被悲痛笼罩的人们还无法放松警惕。
叔叔不在了,安犁独自一人外出取样。
自她记事起便一直存在的大雾散去之后,沿途景象在她眼中清晰得极度陌生,陌生得让她感到孤独而又荒凉。
基地里的大人们说,这个世界原本该是如此的,但她不知道,她没有见过,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就是变了,她熟悉的一切都不见了——大雾的消散,带走了她的亲人和朋友,也带走了她对这个世界有限的错误认识。
这是一件好事,她却感觉一颗心空落落的。
失去了茫茫大雾的遮掩,基地在这片广阔天空之下,日月照耀之间,显得更加渺小。渺小得恍如尘世微粒,风一吹便能消散无踪。
——世界变样了,快要失去所有力气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种无形的恐慌,它裹挟着这个小小的基地,人们不会开口去说,却偏偏谁都感受到来自未来的未知迷惘。
午后,炎热的太阳晒着这座丛林中的基地。
安犁轻轻推开了研究室的房门,空调的冷风吹满屋子,老人坐在窗边闭目晒着这久违的太阳。
屋内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刺目的阳光照着那几近枯朽的身躯,苍白的发似也泛着点点金芒。
安犁站在门口,试探着叫了一声:“先生?”
时文林稍稍动了一下,“嗯”出一声疲惫的回应。
安犁:“先生,所有人的身体检查都已完成,异变停止了。”
时文林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物种之间相互感染变异的疯狂时代已经过去。”
安犁走到他的身旁:“人类安全了吗?”
时文林:“暂时是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或将重新开始。”
安犁:“可我们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
时文林:“孩子,终有一天,外头的人类会来接你们的。”
先生说,前阵子新来的那两个人是带着基地的希望离开的,她们一定能把基地存在的消息带给浮空城,她们一定能让人类寻到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方寸之地。
先生还说,人类总归是要回归人群的,可以是百川入海,也可以是落叶归根。
只是,在那之前死去的人,就像水消失在水里,偌大的世界,仿佛他从未真正来过。
自那以后,安犁便一直在等,等外头的人类寻到这个绝望之地。
一天,一天,又一天。
好几个重伤者先后辞别了这个世间,小小的雾区基地,最终余下六十七人。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仍旧沉浸在伤痛中的人们,听见了飞机的轰鸣之声。
安犁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阳光无疑是刺目的,她却半眯着不肯闭上双眼,一边望着那一架架飞机向这边靠近,一边跳着、叫着,恨不得拉来身旁每一个人,大家一起冲着外来的同类振臂欢呼。
飞机降落在基地外的那一刻,他们终于不再是离群之人。
熟悉的面庞终于再次出现,安犁快步跑上前去,一双眼睁得很大,眼底满是说不出口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