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林语调平缓地解释着他所提到的两个假说。
提出假说的人,假定了农场饲养的火鸡和靶子上可能存在的二维生物拥有类人的思维,它们中的科学家会研究这个世界的规律。
比如,农场的食物会在每天的什么时候降临,又比如,靶子上每个孔洞的间隙有着怎样的规律。
它们会将这些规律奉为真理,可导致这些规律出现的不是真理,而是人类。
只要人类愿意,随时都可以轻易打破它们的真理。
它们在人类的眼中,是可以轻易左右的存在。
那么在人类之上,又是否存在着更高维的智慧生物,心不在焉地俯瞰着这个世界?
人类从蛮荒时代一路走向现代文明,先辈们穷尽智慧,努力探索研究,最终得出的那套现代化的科学体系,是否也只是那些高维生物可以轻易更改的存在?
为什么没有规律了?
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不曾拥有任何规律,它只是间歇有序,人类也只是偶然生存在了这个有序的间隙之中。
这个小小间隙于人类而言就是天长地久,但于浩瀚无边的宇宙而言,或许只如一滴水消逝在海洋。
如今,一双无形的手,拨乱了这份有序。
人类所以为的天长地久,顷刻便覆灭于无限未知的恐惧之中。
“在科学体系彻底崩溃前,人类也只能证明什么东西存在,无法证明什么东西不存在。就比如说,上帝。”时文林说着,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里,尽显疲惫,“如今,那些‘不存在’的东西,开始掌控这个世间了……”
他说着,又连忙否认了自己刚才的话:“不,不一定是掌控,或许只是闲着无聊,给我们的世界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人类的科学太过渺小,而人类的文明,除了人类自己,根本不被在乎。”
“如果是这样的话……”柴悦宁沉声问道,“我们只能安静地、温顺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消亡,对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她被自己平静的语气吓了一跳。
她从未想过,自己已经把生死看得那么淡了,淡到听见一位老者说出如此绝望的话语,心底也没有感觉意外,甚至没有太多反抗所谓命运的想法。
可人类不该如此,不是吗?
柴悦宁一时陷入茫然,她看见时文林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时文林:“孩子,你真这么想吗?”
有那么一瞬,柴悦宁发现,说出这些绝望话语的人,眼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绝望。他远比地下城、浮空城那两位博士要冷静得多。
柴悦宁回过神来:“不,我们不该等待死亡,哪怕前路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我们都该继续前行,不知疲惫,不惧艰难。”
这位人们口中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虽然一直说着绝望,说着人类终将走向末路,但他确确实实撑起了整个雾区基地,在过去的五十多年里,从未被心底的绝望打倒,也从未放弃这里信任他的每一个人类。
在这个时代,知道得越多,离真相越近,也就越是绝望。
可绝望填满了他的理智,却从没有击倒他的意志,他望见了最差的结局,却不想就此认命。
人类纵然弱小,却也不会甘愿就此消亡。
“生命会诞生、会死亡。”时文林轻声说道,“但生命也会斗争、会繁衍、会进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样的本能,驱使着生命不断求生,绝不温顺地接受死亡。”
“如果这世上真有上帝,祂再怎么不在乎这个世界,在选择创造生命的那一刻,也一定给予了生命最大的温柔。”
“因为生命是这世间最奇妙的存在,它脆弱,却也顽强,无论面对何种绝境,都会自己找到出路。”
时文林说着,侧身望向窗外无边的大雾:“我们都该抱着最深的绝望,追寻希望……”
或许,当人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时,每一分收获,都是黑暗深处的微光。
时文林说,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这算一种自欺欺人吗?或许是,或许不是。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人类需要信仰,需要方向,这就是一种信仰与方向。
那个清晨,褚辞跟着时文林去了一趟实验室,柴悦宁忍不住担忧地守在门外,等待着采样的结束。
没过多会儿,褚辞出来了,她看上去面色如常,看来时文林没有骗人,采样是在不伤害褚辞的前提下进行的。
“回去休息吧。”柴悦宁笑着牵起了褚辞的手。
她们走在这陌生的基地之中,每一个与她们擦身而过的人都是陌生的,但他们和善的笑意,却带给了她们前所未有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