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英抱着陆满满,一勺一勺地给她喂泡好的奶粉。
奶粉是陆夏一个学生的家长把她弄到的,原本还想白送给她,想让她多照顾自己的孩子,陆夏坚决给了钱。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汤勺轻轻敲打在碗沿的声音。
陆国强将没有点燃的旱烟放在嘴里,打破此刻宁静,问道:
“三丫头,外头传你离婚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陆夏点了点头,“恩,是真的。爸、妈,对不住,是我太任性了。”
赵桂芬眼眶顿时红了,“高家人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家是差了点,可,可也不能这样啊。连个商量都没有,就,就这么逼你把婚给离了,真欺负我们陆家没人了!”
陆东丰得知妹妹回来之后,也从地里回来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三妹,我这就找人给你讨回公道!”
陆夏连忙拦住他:“爸妈,大哥嫂子,婚是我主动提出要离的。”
屋子里的人一脸震惊:“啥?”
“我没跟你们商量是我的不是,可我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晚一步满满就要被他们给带走了。为了孩子我就想任性一回。在高家我日子过得不好能忍,可孩子无辜。”
大家看着乖巧可爱的陆满满,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女人最在意的莫过于孩子,父母丈夫都排在后面。
赵桂芬:“那也用不着离婚啊,下一胎生个男孩就好了。”
这是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有的观念,觉得家里没有男孩是不行的。
陆夏心里很无奈,却也没有把太多关注点放在这上面,否则会纠结死。
“谁又能确保我下一胎生的是男孩呢?就算是,我日子是好过了,满满还是一样不被待见。他们跟咱们家不一样,女儿都是用来糟践的。”
陆家人也是看重男丁的,在农村没男孩就是绝户,会被人瞧不起。
可他们也没有薄待女孩,看他们顶着压力供原身上高中就知道了。
屋子里尽是叹气声,这个道理在座的人都明白,村子里像刘秀梅那样的人家也不少。
“可是你离婚了,以后可怎么办啊?”赵桂芬惆怅极了。
死了男人的寡妇,都比离婚的女人好找对象。
因为大家都觉得一个女人离婚,肯定是这女人哪里不好,或者哪里出了问题。
陆夏笑了起来,“爸妈,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是不是比结婚的时候好得多了。”
陆夏此时还年轻,一个多月好吃好喝,已经把自己养回来了。
虽然依然很瘦,可是气色非常地好。
加上陆夏不像原身一样腼腆,总想将自己隐藏起来,显得也更加有活力。
赵桂芬依然担心:“可是女人家终究还是得结婚,你离婚了能找的还不如前头的。”
“妈,你以前不是跟我说,结婚不能将就吗。我现在有了孩子,不结婚又怎么样?妇女能顶半边天。再者,真要有什么事,我不是还有你们吗?”
赵桂芬还想说些什么,周小英插话道:
“三妹说得没错,要是以后能找到个好的那更好,就算找不着,不是还有咱们吗。我家三个小子,一定会给三妹撑腰的。
我说得难听点,你们看村东头的王寡妇,她男人还在的时候过的什么日子?现在男人没了,苦是苦了点,可再也没挨打了,以前我都担心她会被打死。”
陆东升:“就是,三姐有我们呢。反正我觉得现在的三姐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之前我去高家看三姐,那样子我都不忍跟你们细说。
现在三姐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满满,可比在那刻薄的老婆子手下过活好一万倍!”
赵桂芬:“可三丫头才二十出头,一辈子还那么长,身边没个男人,连说个贴心话的人都没有。还有外头人肯定会说三道四,这可怎么熬啊。”
“行啦。”陆国强将嘴里的旱烟拿走,“现在已经离了,说那些也没用了。三丫头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要不是被逼着没法子,哪里会闷不吭声地干这么一件大事。”
陆国强望着陆夏:“三丫头,你跟我们说实话,到底为啥离婚的?是不是那个高天佑外头有人了?”
陆夏微微诧异,想了想点了点头。
原身会选择放弃生命,这个理由确实是压倒她的关键。
“这个混蛋!”陆东升气愤不已,“三姐辛辛苦苦给他生了个孩子,他竟然在外头勾三搭四,还是不是男人!”
陆东丰沉着脸咬牙,拳头捏得紧紧的。
他们家是感激高家人那五百块钱的彩礼钱,可心里对这家人也是真的不喜。
赵桂芬听到这话,气得直拍大腿。
“离,该离!太欺负人了!”
男人再不好,只要心里有家,还是能忍着继续过下去。
可如果有了外心,那这家也就散了,撑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周小英给陆满满喂好了奶粉,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稀罕的香了一口。
转过脸,一脸愤愤。
“小姑,咱们去厂里告他乱搞男女关系!咱们不能白吃这亏!”
陆夏很认可周小英的话,只不过原身并不想继续纠缠,她才作罢。
“我没有证据,也不想跟这家人继续掰扯。就当是那五百块钱,救了咱们家一命,现在报答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满满以后只是我们陆家的孩子,跟高家也没有关系。”
赵桂芬:“咱们在县城没根基,真惹了那家人攀扯上来,以后你在县城也不好过。”
陆夏看大家已经接受了她离婚的现实,便是声明道:
“我现在就想好好地赚钱养孩子,遇到合适的我会再嫁,但是这次我得找称心意的,否则宁可一个人。”
言下之意,你们可别给我乱找,找了我也不认。
周小英立刻附和赞同:“是该这样。”
其他人更没异议,他们一直觉得愧对陆夏至,也知道她是个主意正的人主。
尤其听陆东升说陆夏现在开了个英语辅导班,那就是当老师了,更觉得他们认识的人里没有合适的对象了。
陆东升看这件事说得差不多,连忙提起自己的事。
他从兜里掏出四十多块钱,摆在了大家伙面前。
在车上他怕被人偷了,藏得可严实了,掏出来还有股汗味,可他一点也不嫌弃。
“你咋来这么多钱啊?你带给你三姐的东西,不会都卖了吧?”赵桂芬惊讶。
陆东升得意洋洋地提起自己这几天在城里是怎么赚的钱,把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钱就这么好赚?”周小英不可思议。
“我要是吹牛,可弄不来这些钱,家里的东西卖的那些钱我刚刚都给妈了。”
大家都看向陆夏,陆夏点了点头:“我这次回来,也想跟你们商量,让东升跟我一起去县里。不仅能挣钱,我要是遇到什么事,他也能搭把手。”
听到挣钱已经很心动了,听到后面那话,一家人都没有了意见。
赵桂芬还是有些担心:“要是卖不出去,砸在手里怎么办?县里头就不管吗?现在可以随便卖了?”
“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
陆夏没有为了说服他们,故意说好话。
“现在改革开放,支持大家做买卖。不过这样子卖冰棍也只是暂时的,咱们以后有了本钱,还是得开铺子,□□经营,这才是正轨。”
这么大的事,赵桂芬没有了主意,目光投向丈夫。
陆国强将没有点燃的旱烟嘴放进嘴里,好一会才开口:
“东升要是乐意,那就去吧。只是家里的田地还得伺候……”
周小英表态:“爹娘,那些田地我和东丰就能成,实在不行农忙的时候,让我兄弟过来搭把手。”
陆东丰也点头道:“咱们家就那几块田地,不用成天守着。”
“我会尽快赚到钱,把咱们家欠的钱还了。到时候还把这间房都重修了,住上砖瓦房!”陆东升握拳。
他们家现在的房子是后来建的,当初他们住的是土坯瓦房,那时候家里出事没钱,就把之前的房子卖了,换成了现在的茅草房。
冬天漏风,雨天漏雨,在这贫穷的小山村里都是最寒酸的。
陆国强这几年一直寻摸合适的木头,就想着等什么时候有钱了,重新再建瓦房。
“你能顾得上自己就成了,家里不用担心。只是你得记得你哥嫂的情,没有他们你自己的地就要荒了。”
陆东升:“朝前就要满七岁了,可以上小学了。以后他的学费都由我出了,我瞧着还是得读书,你们看三姐一个女人都能支棱起来。”
一家人都很赞同这句话,都觉得特别扬眉吐气。
前几天还一直有人说,他们当初非要把陆夏送去读高中是多么愚蠢的事,瞧瞧,现在就打脸了吧!
如果不读书,怎么能开辅导班?
一个月能挣两百多,他们村里人很多家一年都挣不到!
“我现在手里的钱足够还债,但是我想先存着回头当本钱……”
赵桂芬连忙道:“你这丫头说什么话呢,你这不是戳我们的心吗!”
周小英:“是啊小姑,当初已经够对不住你了,现在你一个人带女儿,我们再要你的钱,该天打雷劈了。”
“以后的钱自个存着,回家也别买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在外头不容易,房子没房子,吃什么都得买,手里有钱傍身才有底气。”陆国强开口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他们不能拿陆夏手里的钱。
陆夏心中更觉得这家人朴实,对自家人也不会白占便宜,和她从前的父母完全不同。
越是这般,陆夏越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不是为了兑现与原身的承诺,是她自己乐意去做。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她自己都还没有脱离贫困线呢。
直接给钱是不成的,还是得给这一家找其他出路。
不管现在还是以后,光凭他们家这几块田地,顶多也就是混个温饱。
“爸,我记得咱们村往山坳那头走,另一头就是上省城了路?”
“对,咱们村离省城特别近,只不过到处是山,走公路得绕一大圈。要是走小路,只需要五个多小时。”
陆东丰:“没那么久,要是胆子大,敢滑采药人架的铁索桥,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大马路上,然后再坐半个小时的车就到了。”
周小英好奇:“三妹,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去省城?”
“我想去看看,要是把咱们的山货弄到省城,价格肯定会更高。”
陆东升:“路不好走,带不了什么东西。尤其那铁索桥,东西带多了,就会多一分危险。”
他之前就有这个打算,看过之后就放弃了。
陆夏记在心里。
县里到省城坐车需要七个多小时,称得上是长途了。两边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只不过山路十八弯,再加上路况不好,所以要耗费很多的时间。
陆夏将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麦乳精、面条、饼干和各种各样的糖果等等,全都是村里没有的。
“妈,你看着分一些出来,给之前帮我们家的人送去。”
赵桂芬很是心疼:“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她也不是小气的,很快分出大半准备送到各家去。
这些年要不是有大家伙的帮衬,他们家也不会这么快缓过劲来。
有几家欠的钱没还,他们也不急着催。
陆夏这次回来带了那么多东西,没点表示总说不过去,人情都是有来有往的。
原身本就是不喜欢串门的,陆夏也不喜欢这种交际,因此赵桂芬自个分好给送过去。
大家无一例外都会问起陆夏是不是离婚了,赵桂芬知道这种事瞒不了,藏着掖着更让人笑话,也就大大方方地说了。
大家伙都表示了自己的关心和惋惜,担忧陆夏带着孩子以后可怎么过。
路上还遇到那些好事之人,面上表示关心,实际幸灾乐祸。
赵桂芬原本对女儿离婚这件事心里总是不得劲,心底还是觉得太冲动了,离婚之后名声就完全没了,以后日子会艰难。
可看到大家这个样子,她不高兴了,内心立刻发生了转变。
别人都觉得她女儿日子过不下去,她这个当妈的可不能说丧气话!
“哎,我家孩子不如你家孩子命好,现在还需要操持家务,给家里干干农活晒晒太阳就行,不像我家孩子,离婚了只能靠开个英语辅导班当老师养活自己,天天说很多话,嗓子都哑了。”
“不是正式编制,哪里有那么好的命。代课老师是挺好就是养活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太难了,所以只能委屈开辅导班,好歹一个月能吃上几回肉吧。”
“再嫁就不想了,离婚女人不好找,反正有了个孩子傍身,以后有人养老就成。咱们也不祸害别人,也不给自己找事。”
“名声不好?爱说闲话的,也跟咱不是一路人对吧?说啥我也不在意。”
赵桂芬为了女儿,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跟人互相怼她是真不行,凡尔赛却无师自通。
赵桂芬跟人说了一路,看着找事的人一脸便秘的样子,她的心里就痛快了。
周小英看到自己婆母出了一趟门,回来喜滋滋的,完全没有刚才愁苦的样子,很是意外。
按道理不是该更难过才对吗?
毕竟出门肯定被人说道,婆母心里肯定会不好受。
陆家当天晚上杀了一只大公鸡,还把陆夏买回来猪肉给做了,那味道香得隔壁都快馋哭了。
小孩子不懂事,哇哇哭着闹着要吃肉,被家里的大人扇了一巴掌。
“哭什么哭,知道自己是什么命吗,就敢惦记吃肉!”
“我要是狠心把你给卖了,现在也吃香的喝辣的,还由得你在这里撒泼。”
隔壁院子跟陆家中间是隔着一条路的,可那边的巨大的声响还是让陆家人都听得清楚。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今天发挥特别好的赵桂枝,听到这话脸顿时沉了下去,手下的动作都重了几分。
陆夏对这家人并不熟悉,陆家人搬家后,原身没什么机会回家,也就对这个新邻居并不熟悉。
她有些不确定地找周小英说话,“隔壁家是什么性子?”
周小英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家人不是好相与的,跟咱以前房子的邻居完全没得比。”
这话让陆夏确定,那家人就是在暗讽他们呢。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可这近邻也得是和善的。
否则遇到事多的,两家住得这么近,就跟软刀子不停在身上割一样难受。
“大嫂,如果咱们家重新建房子,可以找别的地建吧?”
“公爹早就看好了地方,这里的宅基地太窄了,现在都有些住不开了。”
陆家现在有三间房,陆国强和赵桂芬两老一间,陆东丰和周小英一家子一间,陆东升和陆东杰一间。
陆东升现在就快十八了,虽说没到法定年龄,可在村子里就已经开始相看甚至结婚了。
就他们家房子又破还腾不开地方,陆东升根本没法找到老婆。
陆夏这次回来,晚上睡觉还得让陆国强跑去跟两个儿子睡,她跟赵桂芬挤一挤。
他们村子只要有条件的,都会给出嫁的女儿留房间,只不过并不是专属的,要是来了其他客人也会住在那里。
他们家本就住不开,更别提给女儿留客房了。
陆夏暗暗记下,家里的房子一定是找个好地方建的。
不需要多华丽奢侈,只要舒适安全。
她之前在一线城市打拼,住的都是鸽子笼,疫情被隔离期间,连续几个月接不到地气,就特别想乡下有一套房子。
住着古朴的房子,在院子里种菜种花,每天吃着用木柴烧出的菜,想想就挺美的。
以后宅基地可不好批,趁着现在政策没下来,尽快赚到钱买一块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