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轩给他盖好被子后还在床头趴了几分钟, 瞧着人彻底睡了后才起身爬上了床。窗帘没有拉紧,路灯打在地板上,也透到了床角, 他的脚在光下轻晃了晃,眼睛绷得圆溜,难得睡不着了。
兴许是喝了酒,江一柯这一觉睡得有点儿长,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才翻身动了一下,闭着眼迷糊去了浴室,站在淋浴头底下用水从头浇到了尾。
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柏云轩刚在外面阳台上做完了一套晨练操,正叉着腿拉伸。
太阳好, 那小子转头笑,“江哥你起来啦!”
江一柯坐在外面的靠椅上看他笑, 睁眼就是柏云轩那张快乐小脸, 谁看了不开心, 他这会儿醒了,支着手臂看柏云轩边拉伸边乱叫。
“我们吃完饭就出发吗?”柏云轩站在瓷砖上滑了一下, 吓的江一柯起身拉他,差点儿把腰间的浴巾给拽了。
“嗯,吃完就走。”江一柯进房换了身衣服,电话开了免提, 给京子拨了个电话。
那人睡懵了,声音又沙又压,连估计还埋在被子里, 说话也听不清声儿,“我....后面去找你, 结婚了请我....喝喜酒。”
柏云轩站在边上收拾包,听这话手底下一顿,抬头望了一眼。
江一柯回了句,“他还没睡醒。”把电话挂了。
“江哥,东西收拾好了,我去搜搜还有没有什么忘记的。”柏云轩吱啦一声拉了书包拉链,转头窜去了洗手间,把角角落落都搜了一遍,确认没忘物品才出来。
江一柯靠在衣柜那边等他,瞧着人来了,手一伸揽着肩膀极其自然的将人朝外带。
“杨威昨天给我发照片,宿舍那只猫长肥了,才三天的时间。”柏云轩低头把照片翻出来,“变化还真是多。”
江一柯随意说了句,“变化是很多。”
楼下餐厅刚好是饭点,两个人靠在窗边吃了最后一顿饭,柏云轩盛了一勺菠萝炒饭嚼,江一柯坐在对面灌咖啡,整整灌了一杯,饭倒是没吃两口,纯靠着□□续命。
行李已经放上了车后备箱,出了酒店大门柏云轩还有点儿不舍。路上三个多小时也没睡觉,一会儿笑话一会儿哼歌,逗的江一柯笑了一路。
车辆再次驶进熟悉的路口,停靠在学校大门口,下课的时间段,周边围满了学生。
柏云轩下车的时候转头盯着江一柯,“江哥你说有话给我说,你记得吗?”
江一柯没说话,手指在底下不显眼的地方疯狂点着座椅,嘴上却是半句话也没说,最后笑了下,“电话联系。”
“好,路上小心。”柏云轩声音都低了,心里难受,憋得慌。
男寝的宿舍门口依旧坐着位拿蒲扇吃西瓜的阿姨,抬头和他对了一眼,柏云轩一笑,“甜吗?”
“食堂旁边便利店新进的,去看看,挺甜的。”阿姨看着他笑。
柏云轩点头上了楼,走廊里还算安静,偶尔走出来一个穿着拖鞋短裤打哈欠的男生。推开三楼的那件宿舍大门,一股空调凉风迎面吹了出来。
“哎呦,回来了!”杨威翘腿坐在桌边,看着柏云轩也是开心,站起来接过他背上的包。
猫咪确实也是肥了,也不知道杨威怎么喂的。
“脱单了没啊!”杨威张口就飞刀子,问的柏云轩心口一痛。
他可怜巴巴低头蔫茄子似的说,“没有。”
“那....你们进展怎么样了?有什么变化?”杨威就跟那两年没见儿子的老父亲似的,逮着人就问恋爱问题。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柏云轩自己也犯迷糊。
杨威追问也问不出结果,在气氛逐渐缓和的时候又给了柏云轩一拳重击,“明天新闻理论考试。”
“什么??”柏云轩连大喊大叫的力气都没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比窗台外面那根被太阳晒蔫的草还凄惨。
虽说考试是这小子的强项,但也禁不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复习。杨威就是拖延症晚期,柏云轩复习完了二分之一,那小子还盘腿坐椅子上打游戏。
柏云轩额前的头发被他抚了上去,显得有点杂乱,他还在抓着头发琢磨理论的时候,手机嘟的响了一声。
“喂,江哥。”柏云轩有点惊讶。
“我有话给你说。”江一柯补了一句,“在宿舍门口等我。”
“啊?”柏云轩猛地抬头,张大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杨威被他椅子的摩擦声吓得转头,“你干嘛去啊?”大门哐的一声,柏云轩没影了。
天已经黑了,他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从白天学到黑夜,学到忘记天明和日落。柏云轩脚上就穿了白球鞋和一套舒服的宽松上衣短袖,额前的头发还炸着毛。
院子里没灯,他拿着手机慢慢朝门外走去,环视了一圈也没看到那道熟悉的影子,估计还在路上。
指尖转着手机,面向树,站在院落门口的榆树底下吹风。周边寂静无声,身后却突然传出了脚步声。
柏云轩心中一喜,笑着转过身子,却直对上一个陌生中年女人。
“小,小轩?”女人看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速跨步靠近,嘴里不确定的小声喃喃,“小轩是你吗?”
柏云轩茫然的睁大双眼,“你,你是哪位?”
“我是你姨妈呀。”女人笑着面向他,“你妈妈的妹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呐。”
“姨妈?”柏云轩大脑一片空白,盯着远处黑暗下的垃圾桶,回忆了半天,“我,我不记得了。”
他记得才是闹了鬼,五年级不到就进了福利院,长这么大未曾见过除柏沉松以外的一个亲人。
小孩受了太大的刺激总是回引发一些反常的行为,柏云轩是回避,他主动忘记了那些痛苦的回忆,深深埋进了心底,乃至于十几年了柏云轩都没有张口提过父母。
回忆太过痛苦,他没指望自己坚强,什么正视以往的痛苦伤疤,他不愿意,也没那样做。只是任由时间让烂了伤了的血肉自己慢慢愈合。
当柏云轩听到妈妈的时候,步子朝后退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女人又往前了一步,笑着,“我也姓钟,和你妈妈一样,我叫钟粒,你那时候被你妈妈抱着来我家坐客,打碎了客厅的烟灰缸,吓得直哭。”
“我也是好几年没见过你了,还有你哥哥。”钟粒伸手攥住了柏云轩的手腕,“姨妈还久没见你们了,都长这么大了。”
“我.....”柏云轩想说,都八年了。
凭空出来一个姨妈。
“我给我哥打个电话。”柏云轩低头慌张掏手机,刚拿出来,手又被人捏住了。
“我和你哥说过了,他知道,大晚上的别打了。”钟粒按住了他的手,“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你,原来小小一个,现在长这么大,你哥也快毕业了吧,该工作了吧?”
“嗯....”柏云轩总是心慌,一直在向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树根上。
“你们也就我这一个亲戚,你妈妈去世了。”钟粒看着他,笑了下,“也就我这一个亲人了。”
柏云轩脑子乱的厉害,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粒下一秒说出了让他心脏暂停的话,“你妈妈那时候生病你还记得吗?”
柏云轩一口气吸上去的时候抖得厉害,手底下死死攥着裤子。钟粒一句话就把他心里面那点疤揭开了,都在渗血,一股一股的朝外涌。
他记得,他怎么不记得,花了几年的时间让自己不去想不去碰。
“那时候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都过的苦,毕竟你妈妈的那个病.....”钟粒说一半抬头看着柏云轩,低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女人盘着发,面容精致,腿上坐着个一岁多的小孩,手里拿着根巧克力饼干,吃的嘴边长了胡子。
柏云轩掐着脖颈,红了眼角,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手指在树干上活生生抠出了皮。
“我也不是专门来给你讨论这些,我们家这两年做生意条件好了,我算是你亲人,有什么帮忙的地方我肯定帮,主要是有一件事我需要确定......”
“我知道对不起你们。”钟粒看着还在流泪的柏云轩,深吸一口气,张口出声的时候,对面靠在树上的人浑身突然软了,没力气似的顺着树根滑了下去,看着无助又绝望。
钟粒蹲下,重复,“你妈妈那个病会遗传,我要确定....”
“你不要说了....”柏云轩缩在树底下无助,恳求,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湿透了整张脸,他仰头哑了嗓音,“不要说了好不好....”
心里深处那道疤被血淋淋的揭开,还朝最上面涂了一层盐巴,疼的他浑身都在颤。
柏云轩妈妈生病的那段时间他的生活就是黑暗的,无休止的暴躁,控制不住的情绪,夜晚崩溃的哭声,他妈妈那时候就是个定时炸弹,柏云轩那时候就是个小布丁,只能缩在角落里给他妈妈端杯水。
无数的水杯被砸碎,他吓得哭,柏沉松拉他去房间,抱着安慰。
安慰好了,柏云轩又小心凑过去哄他妈妈。
柏云轩小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妈妈今天好点了吗?
事实是,他妈妈钟婷病情没有好,在爸爸去世后变得更加严重,情绪心理上的病,没那么容易好。柏云轩性子本来就软,那时候小脚天天踩着地板凑到钟婷面前去哄人,但终究还是哄不回来了。
他妈妈是吃药自杀的,那天柏云轩在路上贪玩晚回家,没看到尸体,柏沉松看到了。
柏云轩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